在姜慈的認知裡,神話傳說之中,閻羅殿是最不好說話的一個部門,殿上閻羅王生死簿在手,容不得任何人讨價還價的餘地。
雖然當時在劇本中尚未讀到趙洵出場,但從他人三言兩語中來推斷,趙洵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形象——既有武将殺伐之威,又有大理寺執法之嚴,看起來不苟言笑,任何人都無法栖居在他心中一隅。
簡而言之,就是不好說話。在有些小說情節裡,跟這樣的人讨價還價是自讨苦吃,嚴重者,多說一句話說不定能死。
誰知“不好說話”的趙洵這麼快就答應下來,甚至都沒反問一句為什麼,姜慈一聲“謝謝”已經到了嘴邊,但想到前車之鑒,她忍住了。
果然,趙洵還有後話,“到了京城,限期一月,若沒有結果,就隻能請姑娘到大理寺牢房一趟了。”
“等一下。”姜慈沒想到還惹上了牢獄之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掙紮道,“大人,昨天我們共患難的情誼一點都不念嗎?”
趙閻羅嘴角微動,他認真看了姜慈一眼,似乎是要法外開恩了,誰知一開口,還是冰冷的語言,“還是那句話,一碼事歸一碼事。”
姜慈:……行,算你狠。
說話間,郭越已經從遠處回來,他兩手空空,連連搖頭,看樣子也是一無所獲。而姜慈這邊也沒什麼需要再查,衆人一番商議,決定下山再談。
山陰處畢竟森冷,姜慈這副身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折騰,加上昨晚剛從坑裡爬出來沒怎麼休息,早上跟着來一番查探已然是快到極限,這會兒邁出一步,隻覺頭暈眼花,一腳踏空。她一驚,眼見着面前就是下山的坡道,幹脆心一橫眼一閉,做好一路滾下山的準備。
就在這時,身邊伸出一隻手,将她攔腰一帶,淩空一轉,穩穩當當落在平坦路上,不等姜慈睜眼,隻感到那手即刻從腰間抽離,幹脆又利落。
“可還好?”
一道冷淡的關懷從頭頂傳來,姜慈擡頭一看,隻見趙洵就在他一步開外的地方站着,舉止看不出什麼異樣,隻是一張臉蒼白。
“我沒事。”姜慈搖了搖頭,隻是覺得略有些疲憊。
郭越急匆匆趕過來,在二人之間來回看着,“你們怎樣?”
趙洵搖搖頭,正要開口,不由輕咳兩聲。方才出手情急,他一時顧不得自己有傷在身,氣勁一提,這會頓感氣血不穩。
“大人看上去不太好。”
“無礙。”趙洵不再多言,走到前面去,想了想又低聲吩咐郭越道,“之後,去鎮上尋個大夫。”
郭越愣了一下,“大人不是說您身上這是異域奇毒,江湖大夫幫不上忙麼?”
趙洵卻道:“不是為我。”
“那是……”郭越頓時領悟,他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後面的姜慈,小聲道,“大人您不懷疑姜姑娘了?”
趙洵不置可否,隻道:“回京在即,路上耽誤不得。”
“明白、明白。調整好再上路,也能避免很多麻煩。”郭越一面應下,一面歎氣,“此行沒把甯玉成帶着,實在有些失策。不然時間再緊迫,也還有個大夫能幫着看看。”
常超走在邊上,聽到此言,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他猶豫再三,決定開口提醒道:“若我沒記錯,甯兄……他好像是仵作吧?”
“哎,玉成乃是醫館出身,醫理相通,他對用毒更是有研究,聽聞他家院落中常年栽培三十六種毒花草,時機成熟時奇花争豔,頗為壯觀,你若是感興趣,下回可尋個機會,我帶你前去拜訪。”
“……不必了。”
秋高氣爽,正午時略帶燥熱,不同于别處蕭索,江南鎮上還留有一絲夏日餘溫。
水鄉人家臨水而居,酒館窗前小橋流水,烏篷船時而優哉遊哉地從眼前經過,将平靜的水面分隔成兩道對稱的波紋。
“來來來,客官留神,上熱茶咯——”
小二一聲吆喝,把姜慈的思緒從窗外拉了回來。隻見小二端着茶盤,往桌邊一站,眨眼間三盞茶上桌,道:“飯菜後廚正準備着,您幾位先喝點茶,稍後就來~”
郭越點了點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小二眼前一亮,樂呵呵接下,連聲道謝,下去忙活了。
趙洵不發一言,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會臉色比起山上那會兒好了很多。
這人端正之姿,優雅之态,看得出來家教嚴格;緻使他從軍多年不沾一點痞氣,若不是冷着一張臉,身上寒氣逼人,不容接近,倒也像是儒士出身的江南子弟。
姜慈一邊偷偷打量,一邊飲茶。桌上一時無言,唯有窗外鳥語輕啼,她不由想,這又怎麼不是一種造化弄人,前幾日她還在四處奔波拍戲,忙得連喝杯咖啡都要打包帶走;誰能想到穿越後無家可歸,但卻能在這享受清閑。
茶是紅茶,清甜爽口,芬芳解乏;配着窗邊水面微風拂面,甚是怡然——如果不是當下的尴尬處境,姜慈覺得若是穿越在此地賞景遊玩,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郭越坐在她對面,瞧見姜慈神情随着窗外景緻變化萬千,不由問道:“姑娘現在覺得身體如何了?”
姜慈回過神,順口就說:“沒什麼,大概是低血糖了。”
郭越沒聽清,“低什麼?”
姜慈頓了一下,反應過來,飛快換了個詞,“方言,就是餓了的意思。”
“原來如此。”郭越略一思索,“這倒是不曾聽聞,姑娘見識廣博。”
姜慈皮笑肉不笑,“哪裡,略懂皮毛。”
郭越便順水推舟問下去,“聽姑娘方才在山中所言,似乎不是江南出身?是京城人家?”
姜慈後悔沒把劇本看完,又不好一口咬定,隻含混道:“我記事起就住在京城。”
“原來如此。”郭越想了想,又問,“無意冒犯,但有句老話叫做魂歸故裡,姑娘既是京城人,又怎麼會被……在這偏僻無人的深山老林呢?”
好在郭越嘴下留德,略過“下葬”兩字,否則小二這會兒來上菜,聽到了不知有多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