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鶴嶺上值，早早起身要走，甯臻玉被仆從進門伺候的動靜驚醒，懶懶坐起身，下意識要招人過來替自己更衣，随即想起如今的身份，一下頓住。

各種怪異的目光暗暗落在他身上，打量他的脖頸衣襟，有意無意停在他薄紅的嘴唇上，見并無異狀，又轉了開去。

甯臻玉被這幾道目光盯得莫名其妙。

他嬌生慣養快二十年，眼裡沒活，看謝鶴嶺被一圈人圍着伺候，他便就照舊坐着，惹來一陣暗暗嗔怪的瞥視。謝鶴嶺換了身官服，像是才想起他的存在，笑道：“老段，帶甯公子回去歇下。”

管事應了聲，請甯臻玉跟他出去。甯臻玉腿傷未好，一夜過去竟更疼了，拖着腿走了一段便忍不住直抽涼氣，提起褲腳一看，已腫了一大圈。

院中走動的仆從看了他一眼，頗有些譏諷之色，老段見他實在不能走，朝廊下招手，“來個人，攙甯公子回去。”

這些謝家的下人，竟面露不情願之色，撇撇嘴不肯動，唯有一個圓臉少年應了一聲，颠颠地跑過來扶起甯臻玉。

甯臻玉被扶着回了昨晚的小院，幸好離主院不遠，他沒遭多大的罪，坐下後便跟那少年道謝。

攙扶他的少年名叫青雀，看着年紀很小，比他矮了一截，聲音也脆生生的，“你吃雲吞麼？小廚房剛做的，興許還有，我給你端一碗來。”

甯臻玉餓了一天，連忙點頭，青雀便小跑出去，沒多久便提了個食盒回來，還給他帶了兩塊餅子。

他餓得厲害，吃飯時也依舊斯文，湯湯水水的居然也未灑出半點，青雀瞧着他捏着湯匙的修長手指，小聲道：“你是……是吏部那位甯大人家的公子麼？”

甯臻玉一頓，沒有答話。

青雀也聽說了近來鬧得風風雨雨的那些事，知道眼前這位小公子已被甯家趕出門，他有幾分同情，又自顧自接着道：“我是嚴家送來的。”

嚴家？甯臻玉猛然想起了嚴瑭。

他和嚴瑭的約定，到底還是沒能去成。

又轉而想到嚴瑭之父乃是當朝禦史中丞，與謝鶴嶺并無交情，怎會莫名其妙往謝家送仆人，而謝府顯然也不缺人伺候。

“你既是嚴家的人，怎會被送來這謝府？”

青雀聞言有些吃驚：“你不知道麼？”

“前幾日達官貴人的宴會上，有人巴結謝大人，請了花魁娘子去侍酒，席上甯二公子想是喝多了，跟人說了些私密之事……”

甯彥君？甯臻玉心想老二倒還真去謝鶴嶺跟前獻殷勤了，卻不知謝鶴嶺還記不記得小時候被硯台砸破腦袋的仇。

“甯二公子跟人取笑說‘謝大人興許是不好女色，諸位大人白費心思’之類的，叫人聽去了。”

甯臻玉還有些雲裡霧裡，半晌聽出其中意味，猛然怔住。

他心裡頓時升起一種怪異的預感。

有些猜測昨晚便隐約萌出，隻是不敢相信，惴惴壓着，此刻終又忍不住再次浮現，“謝鶴嶺難道……”

青雀接着道：“我也奇怪呢，這事從沒有苗頭。大家都還隻當個玩笑，後來不知怎的，也許是打聽到别的什麼，便就一個個都起了心思，物色了不少年輕郎君。”

甯臻玉聽到這裡，忽而想起昨晚甯修禮問他謝九是否去紅葉那裡找過他時，那種不自然的神色——在甯家人眼中，難說謝鶴嶺和他是什麼關系。

甯家也許是打聽到謝鶴嶺當日的行蹤，做了什麼下流的猜想，嫌丢人現眼沒吱聲。偏偏甯彥君酒後失言傳了出去，叫旁人知道了，所以才急匆匆将自己綁了回去要送給謝鶴嶺，原來是生怕晚了旁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