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閉了閉眼,一時間有無數話沖到嘴邊,但他喉嚨啞得像被用魚線勒着,張口的瞬間連腺體都被牽得生疼,眉目皺成一團。
埃爾維斯立即擔憂道:“柏,你……你沒事吧?”
柏搖搖頭,避開對方伸過來的手,在心底歎了一聲。
埃爾維斯的确是根木頭,他跟埃爾維斯解釋不清楚自己跟席宸的過往,也無法言說那則舊日詛咒和帝國堪憂的未來,更難以叙述自己是如何下定決心接受Omega這個身份……
他想到唯一可以斷絕埃爾維斯胡思亂想的辦法。
柏道:“不是塔利亞家族逼的我……”
埃爾維斯微皺起眉:“那……”
柏擡手止住他,輕咳一聲,嘶啞道:“這件事的确很複雜,埃爾,就像你說的,我外公不會坐視我的未來不管……可事實是,是我自己願意成為Omega。”
埃爾維斯微微愣住。
柏:“因為我喜歡席宸,我愛他。”
埃爾維斯盯着他看了半晌,片刻後緩慢睜大眼睛。
柏:“我跟席宸之前确實有過誤會,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席宸一直對我很好,他……咳,總之與王室的這場聯姻,是我自己的意願。”
埃爾維斯目瞪口呆望着他,徹底怔在原地。
*
第二天,柏身體狀況稍微好了些,跟埃爾維斯告别。
埃爾維斯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避開柏的視線,隻囑咐馬爾科照顧好柏的身體。
“我沒事,你放心吧。”
柏拍了拍埃爾維斯的肩膀,表示出跟往常無二的親密态度——昨晚跟對方說開後,埃爾維斯一時間似乎難以接受,但也并未對柏的話做出任何反駁。
他大抵要消化一會兒。
柏的狀态已經比昨晚好了很多,雖然腺體依舊腫脹刺痛,但駐地醫師取下了剩餘抑制頸環中的安撫劑為他做治療,總體情況還算樂觀。
埃爾維斯走後,柏關上房門,早有計劃地向馬爾科詢問起約翰和哈瑞思的情況。
他沒有從埃爾維斯口中打聽到對這兩人具體的安排,想來自己倒下後,埃爾維斯氣急憂慮,必然要對兩人進行一番處罰,柏醒來後也沒再見到這兩人。
馬爾科搖搖頭:“我不清楚,您倒下的時候約翰和哈瑞思也都吓懵了,埃爾維斯少校都沒顧得上罵他們……倒是後來把他們叫過去了一趟,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兩人回來後臉色都不太好,其他人也不敢多問。”
柏想了想:“那正常情況的話,士官在訓練時違反紀律、不聽長官指揮,該受到什麼處罰?”
馬爾科:“按軍紀一般要扣績點和津貼,依情況的嚴重性來定,不過導緻教官重傷這種後果,呃……以前沒有過案例,大抵還是要看少校怎麼決定。”
柏沉默下來。
以前沒有過案例,就是說以前從沒有教官在輔助士兵們訓練時出現如此大的事故。
他是特例。
因為他是個Omega。
埃爾維斯其實說的沒錯,Omega并不适合Alpha占主導地位的軍團,就算自己有時間和辦法一步步打造自己的聲望,這支需要被迅速培養起來的隊伍,也并不會給他太多适應的時間和機會。
柏輕輕歎了口氣。
他心底感到一陣迷茫。
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
馬爾科注意到柏的神态,擔憂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找補:“教官,您……不要多想,這件事本來也是那兩個小子有問題,尤其是約翰那家夥,平日裡就争強好勝,您一個人壓着他跟哈瑞思兩人解了陣法,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士官們對您都很敬佩。”
柏搖搖頭,隻以為對方在安慰他,沉默了半晌,道:“外公跟我講過軍團成立的事,當年帝國陷入混亂,士兵們追随他,并不是追随安路易斯家族,因為我外公是聖法師,實力超群,足以率領一衆士兵……可我如今并不能達到他當年的成就,士兵們并不認可我,我也沒辦法給這支軍團任何值得追随的期望。”
他甚至開始懷疑與其努力得适得其反,不如像埃爾維斯所說,做Omega該做的事,就算躺在前輩的功勳上享受餘蔭,也比在軍團招緻人心浮動、鬧出不可控的變數好。
馬爾科卻微微蹙眉道:“您以為我們加入軍團,都是因為公爵當年的實力?”
柏:“不是麼?”
“不、不是這樣的,至少我不是……”馬爾科喃喃道,“您……要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您講講我以前的事。”
柏:“你說。”
馬爾科想了一會兒:“其實,我最初加入軍團,隻是為了混口飯吃……您或許不理解,但我們這些底層出身的人,參軍隻是一條謀生的出路,我當年也并沒有打算要在軍團一直待下去。”
馬爾科自述出身貧寒,年少時父親去世,被迫中斷學業,加入軍團是為生計迫不得已的選擇,而像他這樣的大多數士兵并不會在意自己加入的軍團究竟從屬于哪一方勢力,又在帝國又有多大的聲望,他們更關注自己能領到的津貼,關注退役後是否可以依托軍團的地位,謀求一份更好的未來。
馬爾科:“軍團生活并不好過,我是個Beta,身體素質既不出衆,魔法也修習的一般,如您所知,帝國隻有皇家屬軍和世家魔法武裝,像我這樣資質平平的人,不可能入選皇家屬軍,而在征調進入安路易斯軍團前,也輾轉待過幾支其他的隊伍,都吃過不少苦頭。”
軍團霸淩、克扣津貼、毫無尊嚴的體罰……馬爾科當時最大的心願,就是服役期滿,趕緊拿着錢離開軍團,絕沒有想過為任何一個世家效忠。
“直到後來我參加了一場聯兵選拔……”
聯兵選拔是世家軍團間常有的活動,擁有武裝的世家各自從軍團中篩選一支隊伍,與其他家族的軍團做聯誼演練,部分表現突出的士兵可以獲得征調名額。
幾乎所有參與選拔的士兵們都知道,安路易斯軍團是最好的去處,據說其福利優渥、津貼豐厚,退役士官屏證上隻要印了“安路易斯軍團”的鋼印,就再也不愁找不到未來謀職的去處。
馬爾科就是奔着這個去的。
他在演練中拼盡全力,不管不顧地消耗自己身體極限,以緻于差點豁出命去……卻被現場觀戰的溫斯公爵用術法攔了下來。
“那是一個很尴尬的場景,我并沒有取得期望的好結果,甚至我所屬隊伍的長官因為我在公爵面前出醜,氣急敗壞,揚言要将我開除軍籍……”馬爾科語氣低沉地回憶道,“我也以為自己搞砸了,都想好了回去要怎麼跟家裡人圓謊,可令我沒想到的是,公爵後來派人找到了我。”
溫斯公爵在演練場上看出了馬爾科不顧一切的勢頭,他對這個士兵沒有了解,以為對方就是這種不要命的性子,覺得有必要提點一下,就派人送了幾句話過來。
“公爵說,以我的體質并不适合做先頭兵,士兵上戰場是為了打勝仗去的,不是為了送命,他讓我不要白白犧牲自己,又說我的戰線規劃做得非常好,若還想再軍團發展下去,建議我考慮一下更偏作戰輔助的文職。”
馬爾科沉默了半晌,道:“我那時從軍也有三年了,受到的訓誡都是拿了誰的錢,就要為對方賣命,說實話,我們這些人的命在其他長官們眼裡并不之前,也從未想過會有人對我這麼說。”
因為溫斯公爵意料之外的傳話,馬爾科并沒有被隊伍開除,且愈發萌生了要加入安路易斯軍團的念頭,他依照溫斯公爵的建議,想方設法調轉文職,并在另一次征調選拔中順利加入溫斯公爵麾下。
馬爾科道:“所以在此之前,我其實并沒有關注過公爵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又有多大的聲望……或許這樣說您會覺得遺憾,可對我們這些普通士兵而言,這些東西實在離的太遠了。”
他告訴柏,自己剛加入安路易斯軍團的時候,根據以往經驗,以為必然要忍受一輪新人時期的霸淩和排擠——這幾乎是軍團中屢見不鮮的常态。
“但沒有,”馬爾科道,“甚至我拿到了參軍以來第一次按例發放的食宿補貼。”
安路易斯軍團有着嚴苛的紀律,不允許士兵們相互傾軋。
克扣津貼更是天方夜譚。
“我原計劃五年服役期滿後就退役離開,可如今已經七年……”馬爾科低聲說,“我依舊留在這裡。教官,如果您現在問我願不願意為安路易斯家族效勞,我想我會給您一個肯定的答案。”
柏坐在床沿,雙手合握支着頭,一字一句聽完了馬爾科的叙述。
馬爾科:“所以您是個Omega還是Alpha、是聖法師還是什麼,對我們來說都不重要,我們隻要知道您跟公爵一樣,依舊會把士兵們的命當命,依舊會讓這支軍團給所有人最公正的對待,我們就一直會追随您。”
柏看向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心底那種迷茫似乎消散了些,片刻,柏低聲道:“謝謝你,馬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