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公爵的葬禮在一個陰天。

柏站在外公的墓碑前，想起自己七歲那年，父母在火災中驟然離世時，他跟姐姐也是在這樣一個陰沉的天氣，望着眼前的墓碑，一言不發。

彼時外公在他們頭上撐起一把傘，勸他們說：“下雨了，回家吧。”

……

溫斯莊園發生的事情已被調查的八九不離十——那個名叫瓦倫丁的屍首得到确認，是諾曼·裡斯當年的管家，由此查出了貝爾福德·伯頓真實的身份，居然是諾曼家族的後人。

瓦倫丁與貝爾福德·伯頓兵分兩路，一路在溫斯莊園纏住溫斯公爵，另一路攜帶巨大的解陣盤，前往路德皇帝陵寝，破解陵寝的結界和封印。

他們的目的是突破陵寝，從封印中釋放魔鬼。

而那個在路德皇帝墳丘附近找到的，占地面積巨大、已經崩裂成一快快碎片的圓盤狀物品，就是貝爾福德·伯頓攜來破陣的解陣盤。

他們用這個堪稱龐然巨物的東西摧毀了先皇陵寝的防護結界，卻沒有抵禦得了溫斯公爵，溫斯公爵殺死瓦倫丁後，趕到陵寝與入侵者展開厮殺，并清剿了幾乎所有入侵者。

可即便如此，陵寝結界和封印已殘損，為牽制住封印内的魔鬼殘魂，溫斯公爵不得不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卻依舊沒能阻止封印的碎裂……

魔鬼殘魂逃出封印，消匿無蹤，沒人知道它去了哪兒。

……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未及調查清楚的細節：

比如溫斯公爵在敵人來襲前，不知何故解除了莊園的陣法；貝爾福德·伯頓被一柄來源不明的魔法棒捅穿胸膛……因為溫斯莊園的家仆侍衛死傷大半，連伍德先生都被發現在馬廄前丢了性命，沒有目擊者，也就沒人能說得清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柏知道事情或許并沒有那麼簡單，可他沒有再多心力去處理相關的問題，接受外公死亡的事實已耗盡他全部心神。

好在還有席宸。

陰沉的天空飄起零星的小雪，席宸将一柄黑傘撐在他頭上，低聲勸道：“小柏，回家吧。”

柏偏頭看向席宸，沉默了半晌，忽然淚眼朦胧，抵在對方肩頭哽咽起來。

席宸輕拍他的背：“沒事，會好起來的……公爵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還有很多東西，小柏，你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柏深吸了口氣，止住哽咽，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小腹。

這幾天他不眠不休，無法排解的難過大概率影響到了腹中的胎兒，偶爾會感到腹中傳來一陣隐隐的痛楚。

“走吧，回去休息……”

柏調整情緒，扶着席宸的手，慢慢往回走。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溫斯公爵的死在帝國掀起了軒然大波，除了參加葬禮的貴族，還有争先恐後的媒體，扛着攝像機甚至望遠鏡聚集在溫斯莊園附近。

席宸幫柏擋下了貴族們的寒暄和問候，卻擋不住媒體的追逐。

溫斯公爵葬在溫斯莊園後山，與柏的母親同葬在一片區域，這裡地處清幽，但臨近莊園邊界，柏和席宸走回去時，不可避免地遇到了蹲守在附近的記者。

記者們隔着莊園陣法的屏障，哪怕離得老遠，也扯着嗓子發問：

“子爵！殿下！幾天前從莊園釋放出的巨大魔力洪流，與公爵的死有關系嗎？能不能回答一下！殿下！”

“安路易斯子爵是否要對魔力洪流造成的社會影響負責？”

“溫斯莊園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聽說前任首相與公爵的死有關？子爵能回應和解釋一下嗎？”

“溫斯公爵的遺産怎麼分配？安路易斯家族的軍團呢？是否要收歸王室？”

“子爵跟殿下的聯姻會不會受到影響？”

“王室不久前才發出通告，說不日要舉辦婚禮，可公爵離世，婚禮還會如約舉行嗎？殿下……子爵！殿下！能不能回應一下！”

“……”

柏漠然朝那邊望了一眼，席宸眼神示意，派身邊的路易去處理這些不知分寸的記者。

不久，周圍安靜下來，柏放慢了步子，轉身對席宸道：“婚禮……往後延一延吧。”

外公剛剛去世，他沒辦法在這種時刻一頭紮進自己的生活。

席宸很快點頭。

這的确不是一個合适的時機，于情于理，婚禮都該延後再辦……即便他無比期待與柏的這場婚事。

*

席宸在溫斯莊園待了一段日子。

除了操持溫斯公爵的葬禮、調查莊園裡發生的變故……席宸還要處理克拉卡帕宮送來的各種王室政務。

事務官在紐賓區與金彬區之間跑來跑去，遞送各種需要王儲簽字和拟取決策的文書。

因為柏不太想回克拉卡帕宮——外公當初催他幾次，但被各種事情耽擱，柏總覺得自己若回來早一些，一切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過不去心裡那個坎兒。

席宸便留在溫斯莊園陪他，并調來了王室親衛列隊，重新組織起溫斯莊園的各項防衛事務，又安排了一批人手，對莊園及陵寝四處殘損的建築進行修繕。

魔鬼殘魂依舊沒有下落。

席宸在電話裡跟女王告知這件事，女王聽聞後沉默許久，給出了一個不太确定的答案：“諾曼家族掌握着召喚魔鬼的咒言，貝爾福德·伯頓作為諾曼家族後人，大概率繼承了這個咒言，他想方設法攻入陵寝，大概率是想跟他前輩一樣，用靈魂跟魔鬼做交易……可貝爾福德·伯頓死了，沒人知道他死前做了什麼。”

據女王所說，魔鬼吞噬又依附于人的靈魂，若無咒言召喚，它即便突破封印，也隻能空蕩蕩地在世間遊蕩，待百千年後自然消亡。

路德皇帝陵寝内的封印，本是為了加劇魔鬼的消亡速度——幾十年日夜不休的消耗，加上溫斯公爵臨終前耗幹魔力的作為，魔鬼即便未曾消亡，殘魂力量也必然大不如前。

“若魔鬼消亡，你身上的詛咒就能解除……”女王如此感慨了一句，又話鋒一轉，滿是憂慮道，“可若貝爾福德·伯頓生前真的用靈魂與魔鬼做過交易，又或者……魔鬼依附了别的靈魂，短時間内不斷積蓄力量，未來或許會造成另一番禍患。”

此刻沒人知道那縷殘魂的下落，才是最棘手的。

席宸心情忐忑地挂掉電話。

他思索了片刻跟柏趕到陵寝時目睹的狀況，想到了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同樣沒有下落，席宸不久前從陳那裡得到過消息，說伊麗莎白被貝爾福德·伯頓挾制……席宸懷疑，貝爾福德·伯頓大概率拿她跟溫斯公爵做過交易，溫斯莊園的陣法之所以被解除，就跟伊麗莎白有關。

可伊麗莎白到底去了哪兒？

莊園内沒有找到她的痕迹，作戰現場也沒發現任何與她有關的事物……席宸想起溫斯公爵曾向他透露過的那個預言：伊麗莎白會對柏下手。

伊麗莎白是柏的姐姐，到底是什麼狀況下，她會對柏下手？

……

敲門聲打斷了席宸的思路。

推門進來的是溫斯莊園的管家勞森，自柏懷孕以來，勞森被溫斯公爵安排在柏身邊照料，意外躲過了莊園的這場災禍。

但對勞森來說，這并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他對公爵的感情不啻于柏，這些天來情緒始終低落，推門進來時，面上的表情更不大好，眉眼中甚至氤氲着些許怒火。

勞森很少跟席宸打交道，除非跟柏相關的事……席宸微微蹙眉看他，問：“發生了什麼？”

勞森向席宸行了個禮：“殿下，請您去樓下會客廳看看，安路易斯家族的旁系們，居然在跟少爺争讨家族權柄！”

*

安路易斯家族分溫斯公爵一脈和其他旁系。

但“旁系”這個稱呼，隻是外人的說法，溫斯公爵戰功赫赫，最得王室倚重，多年來又獨掌以安路易斯姓氏命名的軍團……于外人眼中，自然會将聲名顯赫的一方視作家族的掌權者。

可事實上，在整個安路易斯家族内部，溫斯公爵當年才是最不被入眼的旁支，年少時的他備遭冷眼，靠着被路德皇帝撿了條命，在戰場上刀尖舔血地掙軍功，才走到如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