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看起來比我還生氣……”
将客廳裡的人都趕走後,柏拉着席宸在身旁的沙發上坐下,看着對方餘怒未消的面孔,忍不住問道。
他對方才發生的一切隻覺荒誕,并不真的往心裡去,因為明知那些人翻不起什麼風浪,這麼多年來,安路易斯家族也就出了他外公一根硬骨頭,其他人但凡争氣點,都不至于隻盯着他外公留下的那點東西。
席宸搖搖頭,平複了半晌情緒,下意識靠着柏的肩膀上蹭了蹭。
這些天來,他心中始終萦繞着一種隐約的、不祥的預感,或許是那下落不明的魔鬼殘魂、或許是伊麗莎白、或許是跟柏遲遲舉辦不了的婚禮……
那些旁系們說出的話固然可惡,可席宸之所以如此暴怒的仿佛被踩了尾巴般,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他真的還沒有得到柏。
那種在他生命中從未消散過的不安再度湧上心頭,席宸總覺得自己随時要失去什麼。
命運給他的眷顧實在太少,少到他稍微得到點幸福,就要忍不住要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将柏從沙發上拉過來,抱住,摟緊,感受這溫熱的、鮮活的軀體……這是此刻他真正抓住的東西。
柏卻推了推他:“輕點,小心寶寶。”
席宸松開胳膊,低頭看了眼柏微微隆起的肚子,忍不住勾手在他肚皮上刮了刮,又俯身吻下去。
“行、行了……”柏被弄得有些癢,連忙阻止,“你最近是不是有點累?”
他看出席宸方才不太安穩的情緒,想到這些天來,席宸留在溫斯莊園遠程處理事務,還要幫他操持葬禮、調查事故的情況、修繕和安頓溫斯莊園……一大堆麻煩事落在頭上,對方連句抱怨都沒有。
柏沉湎于自己的悲痛,忽略了席宸也疲憊不堪的狀态。
他後知後覺的有些愧疚,想了半晌,對席宸道:“要不……你回克拉卡帕宮去吧,總不能一直陪我待在這裡,處理事務也不方便。”
席宸拒絕:“不過是來回倒騰了些,你一個人待在這裡我怎麼能放心得了?”
柏懷着孕,莊園裡又剛發生過這麼大的變故,席宸不安心走開。
柏:“可女王也還在病着。”
席宸沉默了半晌。
這倒是真的,席宸留宿溫斯莊園,總有些不方便呈送和處理的公務,無可避免地要遞到女王那邊。
女王纏綿病榻,身體早已不堪重負,魔法血脈都顯出了枯竭之象,這種時候再把王宮的事務丢給她,的确有些說不過去。
柏:“回去吧,你不是給我安排了那麼多親衛?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也不會在這裡待太久,清點完外公的遺物,我就回克拉卡帕宮。”
席宸:“真的?”
柏:“總不能留在這裡生孩子……”
克拉卡帕宮早在柏懷孕時就備好了一切臨盆準備,醫療團隊和護理團隊都在紐賓區……柏懷念外公,但也并不打算一直在莊園裡住下去。
席宸想了片刻,妥協道:“那好,我先回去。”
他吻了吻柏的額頭,思索片刻,又說:“對了,如果你姐姐回來,你……暫時不要見她。”
“?”
柏有些納悶,“我姐姐她……不是去國外了嗎?”
他曾從外公口中問出過姐姐的下落,但也隻知道她去了國外,其他一切沒再多打聽,柏跟姐姐這些年再沒聯系過——外公的葬禮自然不能讓她出席,伊麗莎白在帝國是一個死掉的人,所以沒收到姐姐前來吊唁的消息,柏也覺得正常。
或許,柏想,姐姐是真的跟這個家族徹底斷絕了關系。
席宸沒多透露什麼,不想讓柏也提心吊膽,隻道:“你别跟她見面就行……你姐姐的一切不好被人知道,若她真回來,你要提前告訴我。”
柏以為對方隻是擔憂姐姐的出現會鬧出動靜,點了點頭:“這樣您放心了吧,殿下?”
“又叫殿下……”
席宸懲戒似的在柏耳根輕輕咬了一口,惹來對方無處可逃的閃躲,片刻,心滿意足的起身,帶柏去吃餐點。
*
金彬區,一處十分隐蔽又破敗的幹涸橋洞下。
伊麗莎白盯着眼前光芒漸淡的卷軸,臉上顯出無盡的痛苦和茫然。
她想,怎麼會是這樣?
從她解除外公對她施加的鎖念咒,回憶起父母離世的一切以來,她一直在追尋那場火災的原因,王室當年給出的調查她并不相信——什麼極端組織仇恨溫斯公爵,才對公爵女兒一家下手!
伊麗莎白查過那些所謂的極端組織,其中有一部分是針對貴族不假,但跟外公都沒有直接瓜葛,而且以他外公的性格,甚至沒對縱火以外的組織成員進行追查……
伊麗莎白覺得其中一定有問題,又因為當初親眼目睹過外公殺死她父親,并對她施放鎖念咒,她無法相信外公,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自己想辦法追尋線索。
她加入了反貓頭鷹組織,從這裡得到了些許她父親的消息——他父親明面是個落魄貴族,實際上出身中産,不知什麼原因僞造了貴族身份,又是個覺醒魔法師,年輕時曾參與過一些時興的民間組織運動……
除此之外,伊麗莎白便再沒調查出什麼。
很多信息被人刻意抹去了。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猝不及防在父親留下的生平幻境中呈現了出來。
幻境中承載着她父親過往的回憶,伊麗莎白曾以為這回憶是給她的,畢竟當年父親把這東西交到了她手裡,可如今,她看過後才知道,一切居然真如外公所說,這并非留給她的遺物,而是一份……忏悔。
蘇克萊因·洛維在這份回憶裡忏悔了自己害死溫斯公爵唯一的女兒、也是他自己妻子的事:
蘇克萊因·洛維出身中産階級平民家庭,家境稱不上富裕,但也算得上殷實,年少時的他本是個麻瓜,中學時在父母支持下,和同學一起,接受了魔法基因改造,成為了一個覺醒魔法師。
而這卻成了他悲慘命運的開端。
彼時貓頭鷹教會死灰複燃,在邊境策劃了針對平民和覺醒魔法師們的恐怖襲擊,家住邊境區域的蘇克萊因·洛維在這場襲擊中僥幸生還,但曾支持他進行魔法基因改造的父母、同伴……整個家族除了他當年在外求學的妹妹,全部在襲擊中喪生。
塔利亞·安娜女王那時剛剛登基,政權未穩,明知恐怖襲擊的背後有議院内的舊貴族勢力做推手,但采取了懷柔政策,反而壓下了當年平民們的反抗聲浪……由此造就了一批反對貴族和王室的極端組織;
反貓頭鷹組織是那些組織中的一個,但與當年的蘇克萊因·洛維并沒有太多關系,蘇克萊因·洛維加入的是另一個組織——與那些依靠遊行示威來表達憤怒的人群不同,這個組織的成員更多是學生,他們謀劃了另一個策略:進入議院,從更高處把那些冥頑不化的舊貴族們給踢下來!
帝國彼時還沒有平民進入議院的途徑,學生們熱血上頭,對政治與權力争鬥尚葆有許多天真,又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知道問題的根源并不在于一場恐怖襲擊,而是那些把控權柄的舊貴族。
組織成員經過精心規劃,制定了一個看起來似乎能夠執行的計劃:攀附貴族,獲得上位的機會,待奪得權力後,再配合民間的聲浪,把舊貴族一力打倒!
他們選中了可以攀附的人——溫斯公爵的女兒:安路易斯·艾莉絲。
原因無他,溫斯公爵既聲名顯赫,又支持路德皇帝的平權理念,更重要的,他是貴族中唯一不介意自己女兒跟身份地位懸殊的平民們談戀愛的人。
而蘇克萊因·洛維在所有成員中相貌出衆,相對良好的家境賦予了他與底層平民略有不同的氣質,成了組織中最合适的人選,為了确保這個計劃成功,組織甚至為他打造了一個貴族名頭……
于是,在蛛網般展開的層層計劃、精心設計的奇妙偶遇、捕獵般一步一步推進的浪漫與告白後,蘇克萊因·洛維成功俘獲了安路易斯·艾莉絲的芳心,哄勸着對方與自己步入婚姻殿堂。
洛維在幻境回憶記錄道:那是我生平最得意也最後悔的一刻,如果我要娶的人不是艾莉絲……
溫斯公爵雖然接受了女兒一意孤行的婚姻,但始終對蘇克萊因·洛維存有芥蒂,并非因為對方低微的出身,而是他下意識覺得,這個表面對自己女兒甜言蜜語的小子,似乎并不真誠、目的也不純粹。
所以溫斯公爵從未如洛維的願,給他任何權柄,又以安路易斯家族不涉政務的理由,斷絕了對方想要加入議院的企圖。
蘇克萊因·洛維消沉過一段時間,也想過撺掇艾莉絲,讓她去勸溫斯公爵,但艾莉絲給出的回應是:“你為什麼就對那些蠅營狗苟的權力争鬥感興趣?跟我在一起,我們現在的生活你覺得不好嗎?”
蘇克萊因·洛維無話可說。
艾莉絲天真爛漫,被溫斯公爵保護得太好,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自己的枕邊人在利用她,她對蘇克萊因·洛維的愛毫無瑕疵,以緻于愛屋及烏地對洛維的妹妹——那個從海外留學歸國不久的小女孩,蘇克萊因·簡,也釋放出了極大的善意。
蘇克萊因·簡,也就是柏和伊麗莎白的姑母,年少時在東共和國學習服裝設計專業,熱情開朗,跟艾莉絲志趣相投,兩人很快相處的如好姐妹一般。
簡并不知道哥哥所做的一切,對于哥哥的這場婚事,隻以為是對方走了狗屎運,所以也在不停勸他:聽溫斯公爵的安排,在當地找個閑職算了,何必非要進入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