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西門慶作為獨子,繼承了生藥鋪。他讀書不行,做買賣卻十分精明強幹,加之人長得英俊偉岸,一雙桃花眼目挑心招,沒有哪個姑娘家不上鈎的。
旁人娶妻娶賢,他卻娶“錢”,娶妻納妾都瞄着資财豐厚的女子,靠着婚姻迅速積累了大量本錢。生藥鋪在他手上,沒幾年時間就擴了鋪面,生意也拓展到絲綢、珠寶、木材甚至鹽運、瓷器,很快成了清河縣最年輕的大财主。
西門慶對他父親的摳嗦作風深惡痛絕,他認為老爺子奔忙一輩子也隻能開家小藥鋪,就是因為目光短淺、總貪些蠅頭小利。要做大事,就得先使大錢;會花錢,才能掙錢,所以他從不吝惜人情支出,舍得花大把大把的銀錢,與縣中、省裡各級官吏來往奉承,人脈直達京師。
他并非不知道這一班兄弟都是為着他财大氣粗、出手闊綽才聚在他身邊,但他不在乎。花些小錢養着這些幫閑,走到哪裡都有一大幫人捧着、簇擁着,這聲勢能為他帶來更大的名望與财富,委實不虧。
可應伯爵與别的幫閑又不一樣。西門慶對他有求必應、言聽計從,有時西門慶驢脾氣上來,任誰說甚麼都不管用,可隻要應伯爵來了,談笑間就能把他的毛捋順了。同樣是結義兄弟,常峙節想問西門慶借些銀兩開小買賣,還得先拉上應伯爵才敢開口。
清河縣上下人人皆知,應伯爵是西門大官人眼裡的香饽饽、身邊的大紅人,可隻有西門慶知曉,應伯爵對他有幾分真假。
那日在西門達靈堂上,西門慶就看出,應伯爵那幾刀紙并不是為西門達燒送,而是為他自己的爹娘。
隻因西門達小氣愛财、袖手旁觀,曾一個碗裡吃喝、一條炕上打滾的兩人,人生從此走上不同的岔路。此後西門慶的日子如烈火烹油、蒸蒸日上,應伯爵卻斷送了前程,受盡艱苦屈辱。西門慶常想,倘若他是應二哥,他必定心懷怨怼,恨不能親眼見着西門府家破人亡、一把火燒幹淨才好。
應伯爵拉着他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在各個勾欄瓦肆間流連忘返,不要命似的恣情縱欲,有時連西門慶自己都覺得空虛疲累了,應伯爵卻一味在旁煽惑,不讓他有片刻停歇。
應伯爵一張好嘴舌燦蓮花,總能把西門慶吹得飄飄然忘乎所以。那時兄弟十人結拜,應伯爵明明最為年長,卻非說“兄弟結義論财不論齒”,硬要拜西門慶做大哥,自己甘居第二,從此“哥”長“哥”短,愈發捧得高了。
古語有雲,成由勤儉破由奢。又雲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經文上說,将欲廢之,必固興之;将欲取之,必固與之。他這樣賣力挑唆,西門慶何嘗看不出他揣的心思。可西門慶并不介意,也無意戳穿。
那些年無數次形同陌路的擦肩,多少回欲言又止的愧疚,是西門慶年少時揮之不去的傷痛與執念。隻要應伯爵回來找他,隻要他應二哥還願意哄着他,出于甚麼樣的動機、為着甚麼樣的目的,根本就不重要,他全不在乎。
然而近來應二哥突然變了。西門慶仔細回憶,不知從何時起,應二哥竟改弦更張,不再勸他吃酒、不撺掇他去獵豔,甚至操心他“着了風,要得頭疼病”,嫌他吃得油膩,怕他積食上火,還上門責罵潘金蓮勾引擺布他,也不再一味伏低做小慣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