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聞言心頭一震,猝不及防竟被他問住。
自打成人以來,西門慶在三街四巷養過的婆娘數以百計,家裡嬌妻美妾也未曾閑過一日,可竟沒有哪一個似他應二哥這般叫他割舍不下。
他隻道應二哥不願他與窯姐兒過夜,豈料應二哥竟是為那下賤小妖兒!他正與應二哥雲情雨意好不快活,聽見“張松”二字,一時間如墜冰窟,心中酸苦莫名。這不是吃醋又是怎的?
旁人隻道應二哥屬意于他,如今他竟也對應二哥動了心思。西門慶恍然心驚,卻又瞬間想得通透。動便動了,又不是别人,與應二哥多一層羁絆,亦不是壞事。
此時徐應悟正把雪白的裡衣領子,從他曳撒領口抻出,兩人四目相對,鼻尖距離不過一拃。西門慶暗自把心許了,呆呆望進他應二哥眼裡,忘記作答。徐應悟沒等到他回嘴嗔怪,卻被他一雙含情凝睇的青眸看得心頭撞鹿,不由得垂眼屏息,臉都紅了。
“好了。”徐應悟替他抹平肩袖,拍拍他大臂,“去罷。”随即大步流星往外走,待要跨出門去,方才想起西門慶腳上不便,于是回到他身前,轉身半蹲下:“上來。”
西門慶趴他背上兩腿一擡,徐應悟穩穩起身,抱住他兩腿馱着他走。
小時候應二哥沒少背他,他在應二哥背上爬過拱橋、趟過水溝、賞過花燈。每每背到行人稀少的寬闊處,應伯爵便玩心大發,叫他“摟緊喽,别撒手!”然後撒腿飛跑,颠得他咯咯笑得喘不上氣,有一回還咬了舌頭,一邊抹眼淚,一邊還催着他應二哥再跑。
可這次卻同記憶裡的大不一樣。他聞到應二哥耳後散出的獨特氣味,像雨□□前微苦的草香,令他想起那碗好不容易才咽下的菊花腦湯。
徐應悟被他摟着脖子,穿過小院來到門口放下,兩人這才想起來,玳安兒回府取身契去了。西門慶素來身子懶,從不肯多走一步、多站一刻,于是大剌剌一屁股坐于門前石階上,将右腳架在左邊小腿上晃蕩。不知怎的,徐應悟總覺得有必要将張松的事向他說明,便也捋袍坐下。
“小張松與一般小厮不同,他來曆特殊。”徐應悟沒頭沒尾地兀自解釋起來,“周夫子愛惜他是塊好料,已許他入書院旁聽。趕明兒哥順水做個人情,認他當幹兒子,叫他除了賤籍,好去考學。他本就識字會算,人也聰明勤懇,考個秀才應當不在話下。一旦學成,哥再安排他回縣衙當個文書、乃至師爺。你想啊,縣令老爺送你個便宜玩物,跟着你三五年,便叫你栽培成才,再送還給他……這氣度,這能耐,管教世人稱頌佩服!”
原來他應二哥費心擡舉那小囚兒,到頭來竟是為他打算!西門慶不覺心口大開,得意滿懷,咧嘴道:“可使不得。他攆着你叫哥哩,我若認了他,豈不連着你也矮了一輩兒?”
徐應悟忍俊不禁,擰他一把笑道:“他倒是個孝順孩子,便是叫我一聲爺爺也無妨!”
兩人正推搡着調笑,玳安兒趕着車回來了。徐應悟背起西門慶送進車裡,接了張松的身契待要轉身,西門慶竟一把抓住他手,笑盈盈擡眼邀他:“下了堂我便直往吳銀兒院裡,應二哥不去看着我?”
徐應悟甩開手,作勢要打他:“我去扶着你入港!”
西門慶笑道:“我的兒,你隻管洗淨撅好了腚,我自入得,不消你多勞動!”
徐應悟要再與他鬥,車便動了,玳安兒揚鞭催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