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安兒照實答道:“倒沒提那人。隻說‘許久未去了,今兒突然想起來’。”
“突然想起來”?西門慶心道,早間同我咂摸得不盡興,倒叫他拾起同别人辦事兒的記憶來?
玳安兒又道:“我給他送到門口兒,他叫我先回,說‘完事兒後’他自行回去。”
“完你娘的囚事兒!”西門慶不禁來火,照着玳安兒腰間蹬了一腳,“他叫你送到你娘房裡,你也送不?”
玳安兒匍匐在地上,暗自慶幸自己趕早兒說了。西門慶站起來在屋裡背着手來回踱步,煩得鼻孔裡出氣,下颌處牙關滾動。
這是煩什麼呢,他問自己,應二哥是啥樣人他還不清楚?他去館子裡找男婊子是甚麼新鮮事兒不成?
可應二哥不是失憶了嘛,不是除了他,任誰都不記得了嗎?
這幾天他反複思忖,認為應二哥失憶實非壞事。記不得從前的仇,也記不得那些放縱作死的胡塗日子,兩人便可從頭來過,他應二哥也因此變了個人似的,等于老天爺又給他兩一次機會,這回他決意同應二哥好好兒過活。
到底江山易改禀性難移,男人嘛,忘了甚麼也忘不了那檔子醜事,他太懂了,以至于輕易便原諒了他應二哥。可他一心隻想殺上門去瞧瞧,看看叫他應二哥念念不忘的是何等樣人,不去他過不得。
于是西門慶借口忘帶印鑒,要回去取一趟,拎着玳安兒後領子出了衙門上車。路上他攥着拳、抖着腿,躊躇再三,恨自己沉不住氣,活像與男婊子争風吃醋似的,顯得自己好生下賤。猶豫着猶豫着,便到了地方。玳安兒比他還急,車一停就沖下去哐哐砸門,倒叫他不去也不行了。
徐應悟深深吸一口氣,抽下門闩用力拉開房門,強擺出一張理直氣壯的淡定臉。熟料西門慶竟比他更淡定,居然還在笑。
西門慶扒住他雙肩往屋裡推,玩笑似的嬉道:“我瞧瞧,入港了沒?我來還趕不趕趟兒?”
徐應悟臊得要死,哪還顧得上同他鬥嘴,反推着他轉了個身,邊往外攮搡邊說:“走走走,回去說,别打攪人家營生!”
“我又不空手白來。”西門慶彎眼笑得狎昵,“應二哥可心的人兒,叫我也沾沾光!”說着一閃身掙脫出來,兩步便竄到裡邊兒,與元璟當頭對面。
西門慶穿戴一身大宋武官制服,銀紋帶閃的黑色曳撒外束着一道皮質腰封,更顯得英俊威武,相貌堂堂,長身立在窗外灑進來的日光裡,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元璟怯怯瞧他一眼,頓覺萬念俱灰。反觀自己披頭散發、衣冠不整,一副憔悴落魄樣兒,他不禁自慚形穢,恨不得一頭碰死在桌角兒上。
徐應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裡,不停催促自己快想個說辭、趕緊琢磨琢磨怎麼解釋這小倌“宛宛類卿”的事。總不能又推到“失憶”這茬兒,若真“失憶”,又怎會想得起到此處來?難道直說“我來找辦事兒用的油”?!
西門慶竟然全無察覺,似乎絲毫沒在意元璟的長相,隻伸手将元璟鬓邊垂發朝耳後一撩,彎眼壞笑道:“倒真有幾分姿色。喲,怎還帶個項圈兒?”說着手指一勾,将元璟頸上絲帶朝下一扒,露出一道半拃長的紅疤來。
元璟立時漲紅了臉,心道明知故問,你存心看我笑話?我那狠心的哥哥來同我道聲珍重,你還要跟來耀武揚威、揭短作踐我?
他吞下苦水,于悲憤中生出鬥志來,伸手輕撫頸間疤痕,微笑答道:“此乃為我應二哥留的印記,我不願叫旁人瞧見。”言罷還款款朝徐應悟送去一個媚眼。
西門慶臉色一變,旋即又回複那副慣常的浮浪神情。他甩袍朝榻上一坐,沖元璟擡擡下巴:“小嘴兒真甜,來替我品品箫兒。你應二哥看得高興,不得好好兒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