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怯生生看進他眼裡,隻覺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他設想當晚情形,深夜西門慶審完小倌,将人帶出刑房,來到車前。西門慶身份矜貴,當然不會親自攙扶小倌,玳安兒自然也不會叫外人優先,必是西門慶先行上車。
因而小倌死時,西門慶應當在車裡坐着,并未親眼見證那人“以頭碰車”的場面。彼時小倌早吓軟了腳,正渾渾噩噩暈頭轉向,玳安兒隻需抓住他的頭,往車柱上用力撞去,便能一擊斃命。然後他再發出驚叫,說小倌碰柱自戕,引西門慶下車查看。西門慶濫用私刑在先,死者又是男娼,他怕傷了官運,必會出手藏屍。
是玳安兒!張松雙瞳顫動,吓得忘了喘氣。而且,玳安兒确有充足理由這麼做。
玳安兒捧着他臉道:“松兒,你說得對,他随便一句話,便能将你我發賣,我們在他眼裡,從來不是人!是玩物,是用具,是牲口!不能這樣下去,不能!他那樣欺負你,還叫我在旁守着,我受不了!”
張松眼淚嘀嗒而下,一時失語,玳安兒竟咧嘴怪笑起來:“呵呵呵,蒼天有眼,他竟是個骟驢,他生不出孩子!連别人的孩子都養不活,活該斷子絕孫!他一味貪心,攤子鋪得越來越大,竟還買個官兒當?累死他也顧不過來!這是老天爺賜我的機緣!蒼天有眼,他的買賣,他的家業,早晚是我的!松兒,也是你的!是我們的,是他欠我們的!”
張松木然隻淌眼淚:“你殺那小倌,再‘替他’藏屍,他必視你為心腹臂膀,如今他連女婿都不信,隻信你。哦,是了,原本你還要再等幾十年,才有機會分到一份薄産,如今殺一個人,便近在咫尺了。玳安哥,你好厲害……”
玳安兒握緊他手辯道:“那小倌,元璟,他原就不想活了,終日如行屍走肉般,熬一日苦一日。那晚我接到他拉他上車時,見他腕上全是割傷,我便說他,‘這又何苦?好死不如賴活着。”你道他怎樣回我?他說,‘當真麼?我不信。活着若真這麼好,為何從沒有人打死裡複活?我倒覺得,死了比活着輕快許多。隻怪我沒出息、沒力氣……’”
“你把這些話說與我聽,叫我如何是好?要我寬慰你,說你是好人,你沒做錯,你殺人有理?”張松瞪眼泣道,“你良心有虧,便拉我下水?還說是為我!我還得謝你不成?!”
玳安兒聽了這話不再解釋,隻定定瞅着他,目光逐漸冷了下去。待張松想起推開他,卻發現兩邊手腕被他緊緊抓住,整個人被他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放開!你待怎的?”張松奮力掙紮,可玳安兒生就比他高大,又整日辛勞練得一身力氣,他哪裡掙得脫。
玳安兒呼吸聲聲加重,眼裡燃起幽暗的火光,在張松耳畔喘得震耳欲聾:“松兒啊,你樂意他那樣弄你?那樣你會喜歡嗎?嗯?那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說着幾下便扯掉張松身上中衣亵褲。
張松突然發狂罵道:“騙子!欺心造孽的畜生!你同你那便宜爹有甚麼分别?我瞎了狗眼當你是個人!你弄死我罷!你也殺了我呀!我也不想活了!我活着平白受你們這群禽獸擺布!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玳安兒被他吼得愣住,見他滿臉淚痕、咬牙切齒的模樣,一瞬間熄了邪火。他好似從妖孽附體中蘇醒過來,慌張提起褲子跑了出去。
張松拉過薄衾蓋住戰栗的身體,禁不住崩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