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邁進門來走到桌前,瞪圓兩眼在徐應悟臉上細細打量,像從沒見過他似的。徐應悟裝作不經意掃了他一眼,便被他雙眼紅腫的憔悴模樣驚得心裡咯噔一下。
“你有何事?”徐應悟放下筷子,強作鎮定道,“有事說事。”
“你心口還疼?”西門慶聲音啞得又吓他一跳。
徐應悟冷笑道:“早不問,好了倒來問,又有何用?”
“脫了我瞧瞧。”西門慶說着,竟伸手來扯他衣領。徐應悟登時一股無名火直沖天靈,用力推開他手叫道:“别動我!”
張松沖将進來,搶一步擠進兩人之間,挺胸沖西門慶道:“西門大老爺好拳腳!一招把人胸骨踢裂,還怕人……”
“張松!”徐應悟喝到,“這裡沒你的事,你出去罷。”玳安兒應聲趔趄着跑進來,連拉帶拽将梗脖兒瞪眼的張松拖出門去。
西門慶瞳孔震動,哽了半天才又開口道:“我不知那一下竟……許是吃醉了,沒覺出輕重。你若氣不過,依樣兒讨回來便是。”說着兩手拉開自己胸前衣襟,直往徐應悟身上湊。
徐應悟搖頭凄慘笑道:“行了,别鬧了,沒用的。怪我,上回沒同你說得清白。你聽好了,從前你我有甚麼愛恨恩怨不論,你踹我一腳,我還你一拳,算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咱倆好聚好散,往後便各自安好罷。”
“你先動手扇我……”西門慶賴道。
徐應悟揚手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咬牙道:“還你。好了罷?休再胡纏,别叫我瞧不起你。”
西門慶上齒撕咬着下唇,眼淚如斷線串珠兒般滾落。
“我知錯了,行麼?”西門慶聲如蚊蠅,幾不可聞,“往後我再不同旁人胡浪,酒也不到外頭吃了,還不行麼?”
徐應悟暗暗攥拳勸自己挺住,鄭重道:“我有何權柄管制于你?你自來恣意随性慣了,我不願做折你羽翼的惡人,亦不願見你為我削足适履、艱難隐忍。你好好兒過你的日子……沒我,你反而潇灑自在。”
西門慶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急得手都在抖。
徐應悟忽又想起一事,趕忙補道:“隻是有一樣兒。将來你若遇見個醜陋胡僧,贈你甚麼壯陽神藥,千萬記住,那是害人性命的陰邪毒藥……”
西門慶聞言竟嗤笑出聲,繼而抹淚道:“甚麼‘醜陋胡僧’,還不是同那‘跛腳道人’一樣,是應二哥編來诓騙我的!”
徐應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頓悟。
胡僧贈藥,便是應伯爵所設戕害西門慶的“妙計”!而贈藥胡僧,乃是那應伯爵易容假扮!
書中曾以戲谑之筆描繪那胡僧的樣貌,說他生的“豹頭凹眼,色若紫肝”,穿一身肉紅色直裰,且頭發光光,下巴上一叢亂毛,長得就像根人形大屌。哪有人天生這副相貌?分明是故意喬裝,用這怪模樣遮掩真容。
原本胡僧贈藥這一出,大緻是在西門慶從升做禦史的蔡狀元手中要得鹽引之時,如今鹽引早已到手,胡僧卻不見蹤影。那是因為原本要假扮胡僧的應伯爵,已被不知此計的徐應悟取代!
西門慶将元璟诓入刑房恐吓,想必從他口裡得知了應伯爵要害他的詳細籌謀。徐應悟自稱失憶忘盡前事,西門慶便順水推舟,将此事隐下不提,直到今日才失口說出。
西門慶見他愣怔不語,星眸帶淚顫聲道:“你記起了?應二哥欲假扮胡僧贈藥害我,你便殺了他,再扮作他,來我身邊……是罷?應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