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松考中了秀才,以山東頭名得了明年秋闱省試的名額。西門慶起初隻是面上作喜,心裡老大不服氣,可禁不起玳安兒整日在耳邊煽惑,他漸漸亦覺張松前途光明,将來在官場上可與他相互照應,一文一武兩相扶持,不愁成不了勢。于是他便聽從玳安兒建議,以此為契機叫張松改姓西門,留他在府裡長居,還為他重金從東平府請來名師私授,倒真像西門府大公子一個樣兒。
徐應悟的離去,似乎帶走了西門慶很大一部分精力,從那日起,他便總是悶悶不樂,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勁來。每日明明什麼都沒幹,卻老覺得身上疲累,隻想倒着、卧着,卻又坐立不安,整夜整夜輾轉反複,難以入眠。
衙門裡不能總不露面,玳安兒時不時駕車将他送至提刑所,他強打精神支撐半日,便心煩意亂再待不下去。後來隻得寫了張聘書,叫張松充任師爺,替他在衙門裡公幹,他自己回家老實兒癱着去了。
這日适逢提刑所副千戶何永壽生辰,拜帖一早兒送至西門府,西門慶卻無心答應,甚至忘了回複,直拖到下晚時分,何府派了輛車來接他,他才記起此事。
玳安兒再三勸他不理,死活就是不去,玳安兒隻得來到門首,緊着向何府來人賠不是,推說他爹早起閃了腰,這會子一下地,又寸着了。何家小厮卻說:“那便有勞玳安哥代向西門老爹請安。松哥兒可在家裡?俺爹也叫請他哩。”
玳安兒心頭閃過一絲疑慮,可實在不好再推脫,隻得點頭道:“在,我家哥兒在,我去叫他出來。”
張松聽聞何千戶壽宴點名兒請他,當下竟紅了臉。玳安兒立時心口一跌,邊引着他往外走,邊讪讪問道:“你同他怪熟的?”張松停了片刻,才答了句:“不算。”說完似乎想起甚麼好玩兒的事,竟低頭抿嘴笑了。玳安兒見他這副神情,瞬間渾身發毛,如鲠在喉再說不出話來。
送至車旁,玳安兒搶先一步扶張松登上何府馬車,車門關閉之前,他鄭重道:“松哥兒少吃些酒,亥時前我接你去。”
何府小厮拉住缰繩道:“玳安哥客氣了。不到三更,席不得散,到時我還将你家公子送回便是。”言罷掉轉馬頭,甩鞭去了。
車到何府門前停穩,張松推開車門的一刻,驚覺出門前忘了更衣,身上還是白日裡那套半新不舊的茶色直裰,不禁懊惱不已。
他代西門慶當值半月有餘,常與何永壽打交道,兩人很快熟悉起來。何永壽原本隔日才上衙門裡巡視一趟,近來卻天天露面,有事無事便拖張交椅往他桌前一坐,沒話找話同他打攪半天。張松年紀雖小,卻也是風月場上打滾兒的老手了,這人存了甚麼心思,他一眼便看得分明。
不過他對此并不反感。一來何永壽相貌堂堂,不讨人厭,二來西門慶同他提過,這何永壽乃宮中内相何老太監的親侄兒,何家在朝堂上根深蒂固,何永壽未及弱冠便官至五品,前途不可限量。
張松來到席上,見宋禦史、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劉薛二太監等官面上的人物依次在列,慌的俯身便行了一圈大禮,又替他爹西門慶再三請諒,連飲了六盅,才得以脫身。
放下酒器,張松已站立不穩,後退兩步腳下直打飄兒。何永壽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托住他一側手肘,将他帶至下首落座,又遞上一銀質酒壺,湊在他耳邊道:“按住把手,千杯不醉。”言罷沖他眨眨眼,笑眯眯回主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