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說徐應悟如何勸了一路,西門慶隻咬牙瞪眼不理。錢串兒不敢甩鞭,隻間或拍拍馬屁股,不住扭頭看張松摔倒沒有。張松跟着車一路跑一路哭,到城門口,已喘得滿口血腥味。
“好慶慶兒,你叫他上來罷,嗯?”徐應悟扳着他下巴在他嘴上啄了一口,“你關起門來,打他個臭死我都不拉。進城了,何必白叫世人看你家笑話。”西門慶這才轉過彎來,踹開廂門吩咐道:“解了叫他進來!”
張松一上車便縮進角落不敢作聲,西門慶照他腰間狠踹一腳道:“說!”于是張松又将那套何千戶如何勾纏他、他如何“不留意”在赦書上落了印簽的說辭叙述一遍。西門慶不等他說完,擡手就是一個大耳刮:“放你娘的屁!‘不留意’?你不知賊配軍與我有仇?恁大的‘赦’字兒你不識?!”張松心虛,顫聲泣道:“我……我哪敢……”
關于這一點,徐應悟并非全未起疑,不過張松既已主動認錯、願意補救,再對此窮追不舍,隻會激化矛盾。萬一西門慶一時激憤,沖動之下弄死了張松,豈不又令他平白背上一條人命?再者,滿打滿算張松今年才十七,打小被侮辱、被損害,從來也沒人悉心管教過他,如今做了錯事能知悔改,可見并非不可救藥,總該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眼下最緊要的,是如何應對武松與來旺兒這雙重危機。這幾日他反複斟酌論證,卻怎麼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西門慶與潘金蓮謀殺武大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一旦有人過問,保管一查一個準兒,因而他與武松的恩怨,萬不能捅到官面上去。西門慶知曉此事,第一反應一定是差人上京找他幹爺爺蔡太師打點擺平,可在此之前,他已經因受陳家牽連一事麻煩過蔡太師一回。在居上位者眼中,這種底子不幹淨、成天就會惹麻煩的走狗,根本就是雞肋、棄子,蔡太師手下多的是比西門慶聽話又事少的乖孫兒,他完全沒必要為保西門慶,與兵部、刑部扯皮。
于是徐應悟正色道:“諒他也沒這個膽兒。不過慶慶,此事須得小心應對,不便招來太多眼目,畢竟如今你執掌刑名,衆目睽睽之下,舊事最好别提。”二人本就心有靈犀,西門慶又不是笨人,自然一點就透,當下便與他肅然對視,沉聲道:“無妨,不往官面上張揚便是。我即刻多買些镖師、武士埋伏于四城門外,那賊囚一露面,管叫他……”說着以手抹了下脖子。
徐應悟搖頭擺手道:“此計魯莽,并非萬無一失。再者,即便你能攔下來旺兒,那武松呢?”武松的武力值,在英雄林立的《水浒》世界裡都是排得上号的,區區幾個小縣城镖師,如何能敵?西門慶被他問住,也皺眉不語,陷入沉思。
回到西門府,西門慶吩咐把張松押進暗室,又與徐應悟兩人進得書房,關了門不叫人打攪。徐應悟認為此時讓西門慶知曉此事,其實利大于弊。即算兩人最終也想不出萬全之策,西門慶能時時警醒、處處提防,總比全無準備要好。隻是西門慶郁悶了這麼久,眼見着才有些笑模樣兒,竟又要為自個兒項上人頭擔驚受怕、終日惶惶,徐應悟着實不落忍,心裡頭刀紮樣的。
“今日你去碼頭上貨?帶我也瞧瞧去?”徐應悟替他脫下村裡換的舊衣,取一件素采緞面圓領袍穿上。西門慶道:“我心裡不自在,不樂意跑了。”說着往榻上一歪,鞋也不脫。
徐應悟又道:“把那雙陸棋子端來,我陪你殺兩盤?”西門慶搖頭提不起勁。徐應悟複又拉他手道:“走,咱上謝子純家堵他去,包管吓他一跳……”
西門慶抽出手來,忽然定定看進徐應悟眼裡,幽幽道:“那年吳神仙來我府上與衆人相面,我房下六名妻妾,個個刑克夫主。彼時我心氣兒足、火焰旺,隻道她們克過了前夫、已無妨礙。如今看來,怕不是可着我一人克?”言罷發出一串陰恻恻、慘兮兮的怪笑,隻把徐應悟笑得背冒涼氣、毛骨悚然。
西門慶募地鉗住他手,捏得他吃疼切骨:“徐應悟,你别也是來……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