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酒店的壯漢自稱石将軍石勇,此店乃是水泊北山望風的哨口。玳安兒與陳敬濟被帶往水中孤島梁山,安頓在半山腰一片亂糟糟的瓦棚寨裡。
一進寨門,玳安兒便被沖鼻辣眼的惡臭熏得直犯頭暈,陳敬濟以袖掩鼻,緊緊抱住玳安兒胳膊不放。西門慶素來愛潔淨,在他身邊伺候的人,身上不能有一絲絲“人味兒”,因而西門府上下日日洗浴,個個熏香。這些年兩人在府裡香慣了,如今來到這腌臜污糟的叫花子堆兒裡,可不難受得緊。
玳安兒且愁臭得吃不下飯,到了放飯的時刻,才知實在是多慮了。
原來,這梁山泊也同外頭一樣,人分三六九等。最上頭是那聚義廳裡扯大旗、挂名号的英雄好漢們,往下是沒名沒号、但與好漢們頗有淵源的小喽啰,最底層則是他兩這樣走投無路、落草而來的毛賊逃犯、酒鬼賭棍。
好漢們在外劫奪來的财寶,并不會如說書人講的那般,平分給衆弟兄;“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自然也輪不到他們這些蝼蟻。相反,“梁山不養懶漢閑人”,不出去劫掠時便沒人管你溫飽。每日兩餐放飯從不論人頭,一間瓦棚裡數十口人,送來的餐食卻隻有一笸籮粗面窩窩,能不能吃上,全靠搶。
接連兩頓,玳安兒與陳敬濟都一口沒撈到。眼見着一屋子人為口吃的互相撕扯鬥毆,為争塊窩窩往死裡打,陳敬濟唬的縮在玳安兒背後直哭。玳安兒看這養蠱似的賊窩兒實在難待,便帶着陳敬濟往山下去。到了水邊卻無舟可乘,他兩個連夜繞着島轉了一圈,連個船影兒也沒見着,隻得又回到瓦棚将就了半宿。
第二日,午前放飯時,玳安兒撲進人堆裡發奮拼搶,叫人打得鼻青臉腫,終于搶出一塊荞麥窩窩,分作兩半與陳敬濟吃了。陳敬濟又哭,玳安兒便帶他往山裡逮野物,可這片山頭早被餓極的人們挖地三尺,莫說是活物,連棵能吃的草兒也沒有了。
玳安兒下定決心,下回出山搶掠,他便帶着陳敬濟跑。眼下隻能靠拳頭勉強度日,隻盼上頭早日尋到新肥鵝,他們才能有機會逃出生天。
捱到第三日,夜裡玳安兒正發夢吃席,忽而被陳敬濟推醒。他睜眼一看,陳敬濟發髻散亂,神色怪異,前襟兜着一團東西。陳敬濟一聲不響,将那團東西一把把抓出來,直往玳安兒口裡塞。
是肉,豬頭肉!玳安兒囫囵吞完,方才回過神來,壓低聲音問道:“哪兒弄來的?”陳敬濟咧嘴笑得難看,笑完眼淚嘩嘩直淌:“玳安哥,對不住,我餓得遭不住了。山頂上那些人,吃酒哩……”
玳安兒這才瞧見他衣衫淩亂,身上一股子邪腥味,于是伸手往他屁股後頭一摸,他便“嘶”的一聲彈跳起來。玳安兒胸中倏地燃起一股無名業火,正待要罵他,話卻堵在嗓子裡出不來。
我火甚麼?玳安兒問自己,他賣屁股幹我囚事。我不是騙他的嗎?又沒真看上他。
玳安兒心中紛亂,不知如何說他,便氣哼哼一頭躺倒,背過身去不願搭理。陳敬濟隻道他吃醋惱了,慌的眼淚汪汪沒處下腳,杵了半天才曉得躺下去。又不敢大聲兒嚷,兩手揪着他背後衣料隻哭。玳安兒聞見他身上生人的臭味兒,愈發恨得牙癢,便硬挺着死不回頭理他。
次日天一亮,玳安兒睜開眼,卻見陳敬濟與他并頭交股緊摟在一處。想是半夜風涼,睡裡不覺便抱上了。他正愣神,偏巧陳敬濟張開兩眼,與他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