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向菀在課下,待的最長時間的地方就是圖書館。不止可以上自習,也可以随時看到免費的書。
兩人的生活習慣,可以說是差别很大。
作為男生,路延希當然是妥協的那一個。
他也知道,蔣硯時不時地就會和向菀在這裡見面,一起自習。
路延希是覺得,隻要向菀不主動說分開,她和其他男生坐在一起學習,沒什麼大不了。沒必要像個醋壇子似的要求她。
路延希挺讨厭表現出吃醋的模樣,表面上,這種行為很沒品,本質上,這代表兩人之間關系沒有那麼牢固。事實上,他确實不是向菀名正言順的男朋友。他很擔心提起這點,倆人之間那脆弱的繩索也斷了。
況且,蔣硯确定無疑喜歡向菀,但向菀不喜歡他,他還能怎麼辦。路延希覺得,他應該對自己和向菀有點信心。
可是,每次看到蔣硯像個粘人橡皮糖一樣跟在向菀身邊,幫她拿着沉重的電腦包,腦海裡的一絲神經總是會輕輕抽跳。
真看到她身邊有人,反而收了開玩笑的心思,路延希淡淡說:“找你。”
向菀接過自己的電腦包,對蔣硯道謝後,看了路延希一眼,“那……我們走吧。”
路延希攥緊她的手,帶着她往外走。向菀的雙肩書包都沒來得及扣緊帶子。但也隻能快速跟上他。
“你想要什麼書,給我發個清單,我都能給你買。”
快放周末假,向菀跟他說,想在圖書館裡自習。路延希覺得完全沒必要,在家就不能學嗎?
向菀說:“氛圍比較重要。”
“我陪你還不夠麼。”
“你隻會讓我分心啊。”
路延希緩和語氣,“我盡量不讓你分心。而且,如果你有什麼不會的,我給你找老師,你也不用擔心實習。”
向菀把書包肩帶往上提了提。
路延希忍不住說:“我真的不想看你和蔣硯待在一起。很煩。”
“我們隻是朋友。蔣硯在高中幫過我很多,給我講過題,我……”
路延希煩躁地打斷她:“别告訴我你看不出他喜歡你。”
向菀說: “……隻是對朋友的欣賞而已。”
蔣硯和她在一起,其實是很有分寸的,他知道她和路延希的事,從沒有過親近的舉動。
男女之情?可能有點吧,但蔣硯和她都是很理性的人,他們之間更多是同學的情誼。
路延希定定地凝視她:“好,隻要你告訴我,你對他一點喜歡都沒有。一點點都沒有過,我就讓你去圖書館。”
向菀沉默了,再靜靜地回視他,“以前,喜歡過一點。”
她的眼睛,清澈到殘忍的地步。
路延希感覺自己的全身都被凍住,臉部任何細微的動作都僵得要命,他嘗試着笑,就像往常一樣,“向菀你,為什麼這個時候不對我撒謊。”
他甯願她對他撒謊,他也會裝作相信。
“但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向菀垂下眼簾,總感覺身上的重量正在快速流失,而一片葉子都能把她壓到。
她讨厭這種感覺。
向菀深深吸氣,再擡眼,看向眼前這個自己喜歡的男生,也努力做出一個笑容,“其實,你對我也是一樣的,再過幾年,不,可能再過幾個月,你就會忘了我。”
路延希猝然皺眉,“什麼意思,你不會又要提分手?我爸媽有跟你說了什麼?”
他上前一步,要把向菀摟在懷裡,總感覺她輕飄飄的,一不留神就要被吹走。
向菀肩上的雙肩包帶滑落下來。路延希下意識幫她提起來,才發現書包暗扣沒有扣緊。
但,因為這個動作,他也就注意到她書包裡裝着的幾本雅思相關的真題和指導書。這幾本書壓得書包很重。
在高中時,他逼着她學口語,純粹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而想要英語口語好,詞彙量必須上去,當時的家教是按照雅思的口語去教的,向菀硬是在半年不到的時間背下雅思單詞和短語,達到了口語至少7.5分的水平。
而現在,她的英語隻會更好。按理說,她沒必要做密集系統的練習,除非——她打算為了出國考雅思,才願意花兩千塊錢的報名費刷高分。
向菀把自己的雙肩包從路延希手裡接過來,再把扣子摁緊。
“我打算出國。”
女孩子的聲音很輕,但落在耳朵裡,有千金重。一如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路延希聽見自己沉聲說:“是我爸媽讓你去的。”
不是疑問句,他很笃定,這是父母的安排。
他給過向菀很多錢,但她從來都不會用,她不會花他的錢去留學。唯一合理解釋是,父母出錢,讓她去國外的大學交換。
“也是我想去。”
向菀看着自己的腳尖。
路夫人沒有用任何話威脅她,她隻是說,向菀的實習是她讓人搞砸的,作為補償,她會為向菀提供去美國高校交換的機會,所有費用她來負責。不會讓向菀像那些富二代一樣大手大腳地花,但也足夠她一個普通學生免于打工,專注學業。如果她想繼續深造,也可以。
向菀很清楚,雖然路夫人沒有提出任何條件,但潛台詞是,隻要她接受出國交換,就必須要和路延希分幹淨。
路夫人給她幾天時間考慮,但,向菀立刻答應了。
換句話說,她在前途和路延希之間,做出了最利己的選擇。
路延希臉色蒼白到接近透明。他想說,他也可以跟着出國。但他了解自己的父母,隻要他們願意,可以用任何理由攔下他的簽證。他們不能強迫路延希留學,于是打起向菀的主意。
好半天,他才開口,“美國有什麼好,槍支和毒品泛濫,除了幾個餐廳,吃的都是高能量垃圾。你到那邊能适應嗎?你會自己做幾道菜?”
“法國,美國,英國,日本,韓國……這些國家我都沒去過,我想看看它們有多好,也想看看它們有多差。”
“菀菀你是不是傻,這些地方,我也都能帶你去。”
“但是,我想自己去!”
她突然擡起頭,也是這個瞬間,眼淚從眼眶掉落,劃過濕潤的臉頰。瞳仁又亮極。
從小到大,向菀擁有的東西非常少。她記得小時候,宋惠從外地工作回來,也會給她帶來時下流行禮物,比如她根本不喜歡的仙女棒,比如尺碼小了一個号的連衣裙,宋惠也會為了自己在舅舅家的夥食好點,給舅媽說點漂亮話。但是什麼時候起,這些全都沒有了?
媽媽有了另外一個孩子,和現任丈夫的兒子。她逐漸收回了對女兒的愛。後來血緣關系變成負擔,她再用這個負擔,兌換自己的利益。終于,不知怎麼,演變成如今水火不容的局面。
親情尚且如此,愛情會更牢固嗎?
能來路家,借此見過很多世面,算是向菀此生最大的幸運。
她絕不能接受,在剛那到籌碼的時刻,就被人奪走。
和路延希在一起,她會很開心,也不會缺少物質,他給她的東西,已經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額。
但向菀總覺得,它們并不屬于自己,隻要路延希哪天收回對她的喜歡,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會褪色。
她能拿到的東西太少了,每一樣都必須牢牢攥緊。容不得她去猶豫。
飛沙揚礫,搖得灌木叢簌簌作響。路延希用手背給她抹淨臉上的淚水。
他艱澀地說:“你還在怪我以前說的話。”
“你以前說過,愛一個人,就是去當一個人的奴隸。如果兩個人相愛的話,就是互相奴役。”
路延希都快忘了自己當時随後胡謅的話,她提起,才隐約想起來。
向菀說:“所謂奴役,就是互相奉獻自己擁有的東西,我不敢付出全部的感情,也不敢付出自己的前途。”
而這樣不對等的關系,可能比幹枯的楓葉還要脆弱,輕輕一踩,就會粉身碎骨。
向菀絕對絕對不要,她和路延希将來的關系,會變得像她和母親一樣糟糕。
“不管我曾經喜歡過蔣硯也好,還是喜歡你也好,對我而言,都不重要。”
向菀壓住喉嚨裡的哽咽,堅定地看向路延希的眼睛,“你也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把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