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往高牆裡襲來,初雪後的晨光被割據在潮濕的角落處。
長時間未曾進食的老鼠們正埋頭啃食着牆角的雜草,伴随着男子的歎息聲一陣陰影倏地籠罩下來。
“蠢東西,還啃上風谷草了,牆灰不夠你啃?”
話畢,白衣男子半蹲着面無表情試圖驅趕絲毫不怕人的野鼠。
一頭極長的墨發半攏在他身側,幾縷零碎的細發順着瘦削的側臉落在潔白的脖頸處,像墨筆渲染時不願下重筆而留下的一抹痕迹。
門外倏地傳來一陣聲響,郁琛将手縮回衣袖緩緩站直了身子。
“郁大人臨危不懼,饒有興情。”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郁琛并不急着作答。
他雙眸微擡望向高牆透出的斑駁光影,可惜不多時天便陰了下來,灰暗印進了郁琛的雙眸,顯得黑沉又冰冷。
“罪人郁琛,良王殿下在此還不速速行禮。”
連徹疽看着那人的背影冷着臉拔出了長劍。
良王聽聞輕笑着背過手将劍柄推回劍鞘,劍聲清脆,他微微向前朝着郁琛多走了幾步。
“何故對郁大人如此粗魯?這要是不小心傷了他,該如何對九泉之下的先皇交代?”
良王言語間皆是揮之不去的暧昧,一句輕描淡寫便坐實了宮中秘聞。
一旁的連徹疽心領神會的故意俯身作揖,在良王的示意下連徹疽起身離開,随着腳步聲漸遠,陰冷的獄牢隻剩下兩人。
良王踱步打量着獄中光景,他雙手摩擦着,一雙眼若有若無的看向那人的背影。
一陣冷風吹來,他嗅到郁琛身上傳來的特殊氣息,那是終年浸透在草藥揮之不去的苦味。
這味道彌漫着惠城帝臨終前的床榻,當時他顫顫巍巍沾着血寫下遺昭,血流了滿地卻不曾沾染手心繡着青竹的荷包。
想到這,良王不禁冷笑出聲。
“我的好皇兄在離世前可還念着郁大人……”
“昨夜落了初雪。”
一道清冷的男聲倏地打斷了良王,陰冷的獄房裡像似被冰霜包裹着,難耐而又冰冷。
不等得良王再度啟口,郁琛緩緩轉過身将視線放在良王身上。
他的一雙眸子狹長而無情,仔細看人時總帶着揮之不去的涼意,郁琛全身上下沒有醫者該有得溫厚卻帶着看透生死後的漠然。
“初雪又如何……”
良王聞言冷笑一聲,他看着郁琛眼中的深意,臉上的笑容倏地僵在原地。
初雪……初雪!
良王猛地看向郁琛,他的雙瞳漸漸放大,如一灘污水般快速往四周擴散。
“惠稱帝三年,九月二十,天将初雪。宰輔林纾無視自身隐疾醉宿青樓,死于床榻。此事一出朝中衆說紛纭,惠稱帝于當日卻下旨賜死太醫院提點吳冼。株連九族,罪不可恕。”
“你……”
良王看着眼前陰郁的一張臉,整顆心倏地沉了下來。
“良王何故心急,下官尚未說完。”
郁琛低着聲音一步步向良王靠近,他望着良王稍顯震驚的雙瞳不由得輕笑出聲。
“當日真是銀裝素裹,血色與晨陽遙遙相映,良王行刑後若是能留片刻便能看見天下奇景……”
含着笑意,郁琛伸出手扶了一把腳步踉跄的良王,他微微彎下腰偏過頭貼近良王的耳畔,宛如鬼魅般低吟。
“下官當日一塊塊拾起雙親手足零碎的屍塊,拼湊了整整一夜,托您的福,竟無一人能留得全屍……”
“來人!來人!連徹疽!”
一陣惡寒從背脊滲入骨髓,良王瘋了似的叫喚着,陰冷的獄中傳來陣陣回音,眼前的郁琛突然斂下笑意,一雙眼眸木然而又冷漠。
“良王殿下……”
直到身後傳來連徹疽的聲音,良王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吳冼之案還能留下餘孽。思索間,他雙眸微閃整顆心倏地沉了下來。
“林纾之子當年落水而亡是否你在暗中設計?皇兄為何,為何如此巧合死在初雪。”
郁琛聞言一雙眸柔和了下來,他無視橫在脖間的劍刃,好聲好氣的替良王解疑答惑。
“良王殿下怎地糊塗了?昨夜何太醫開的藥方您可親自過目,一口下去必定命喪黃泉。”
“那你為何認罪!林麟風落水而亡,皇兄多年來對你一往情深,他連江山都不要,我知道初雪暴斃不是巧合!我呢!郁琛,你……”
良王心神大亂,他向前一步仔細盯着郁琛的雙眼,妄想從他眸中得到幾分答案。
“你?”
郁琛疑惑的偏過頭看着眼前的人,猶豫一番後,他掀開白色長袍倏地跪倒在良王身前,行了一個大禮。
“吾皇萬歲,萬萬歲?”
話音剛落,良王隻覺得心間一涼,一柄劍刃帶着血色刺眼得讓他一時晃神。
有些難以置信的,他顫抖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
連徹疽冷着臉将長劍收回,他垂眸掃開擋在身前的人,頃刻間鮮血噴湧而出,陰冷的獄房立即被厚重的血腥味充盈着。
“郁大人,朔王已至城下,如今遺诏在手,等到朔王殿下登基之後,屆時您可隐姓埋名……”
“按計劃來。”
“可……”
郁琛垂眸看向躺在腳邊的良王,他雙眸微擡,伸出手握上連徹疽腰間的劍柄,清脆的出鞘聲打斷了連徹疽的話。
劍刃被透進來的光線照亮,郁琛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望着咳血的良王垂眸輕笑,下一秒在一片血色裡揚起了雙臂。
鮮血沾上了郁琛的墨發,濺起的血珠從額間劃向他的臉頰。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大雪,透過高牆飄上他的白衣。
伴随着劍身落地,郁琛緩緩站起身,他掃過身上的積雪,不緊不慢地啟口。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這話是說給良王,亦是說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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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廉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恰逢新年将至,處處彌漫着喜色。
皇城内西街從朝至暮人聲鼎沸,處于街巷中心的緣心堂幾乎快被來客踏破門檻,酥香的點心剛出爐便被一掃而空。
“黃掌事,勞您費心,上次與您說的開設分店您意下如何?”
一位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着急忙慌的抓住了剛升為掌櫃的黃小二,正拿起算盤結賬的黃小二看着眼前的人有些遲疑的開口。
“何掌櫃您說的這事,還等得我家掌櫃回來定奪。”
“我回回來你都說掌櫃不在,若如……”
黑衣男子聞言皺起來眉,不滿之情意在言外。正當他要抓着眼前的人好好分辯幾句時,眼前的黃小二倏地變了神色。
“勞您借過。”
黑衣男子眼看着黃小二面露歉意的從身邊走過。等到回過神來,人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黃小二看着愣在門外的掌櫃一時不敢向前,直到看到她手中空了的木盒,這才敢遲疑的開口詢問。
“掌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