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頓,柳清執瞳孔蓦地緊縮。
哪怕極力掩藏,可是他眼中的驚駭還是顯露無疑。
柳清執的腦中渾然空白一片,他跌跌撞撞地上前,伸出手想觸碰穆聲卻又遲疑地僵在空中。
他可以躲開的,柳清執知道,他本可以躲開的。
但他沒有,他隻是……隻是什麼呢。
隻是在賭。
他在賭,任性地賭,賭穆聲到底能夠做到哪一步,所以他不動。
柳清執低着頭,凝視着自己染上穆聲鮮血的雙手,低垂着眸,不言不語。
穆聲忍痛轉身,将僵怔的柳清執攬在身後,手腕一翻,又将刀柄轉了個方向。
接下來,該屬于正當防衛了吧。
她動作如疾風,幾個呼吸間,便将一屋子的山賊打得節節敗退,還順手砍了山賊老大手臂一刀。
穆聲記得,對方就是拿這隻髒手,碰了柳清執的。
但對方人太多,穆聲又下不了死手,打趴下一個,又爬起來一個,硬是和她幹起了消耗戰,加上穆聲背後還在淌血,臉色漸漸蒼白,愈發變得費力起來。
她耗不起,于是趁着山賊不注意間,穆聲彎腰橫抱起柳清執,當即便從窗戶處翻了出去。
“老大,他們跑了!!!”
“……追!”
“老大,追、追他們的話,山寨裡的官兵怎麼辦?!咱們的山寨怎麼辦?!”
“啪——”
山賊老大陡然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說話山賊的臉上。
“我、叫、你、追!”
她要親手宰了那對賤人!!!
“是是……是……”
*
“駕——”
“他們在前面!追!”
黑夜裡沒有方向。
穆聲帶着柳清執逃出來後,慌亂間得了匹馬,正駕着馬從後山離開賊窩。
身後面,是緊追不舍的山賊。
黑沉沉的夜,寒風凜冽,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隻留下些許點點星光。
穆聲不知曉自己帶着柳清執已經逃到了什麼地方。
隻能見他們的正前方是條河,河水昏暗,看不清多深,河對面是座山。
正當穆聲打算沿河跑時——
身後一直一聲不吭的柳清執,蓦地低聲喊她:“穆聲,上山。”
“好。”
穆聲沒有遲疑。
柳清執說了上山,她就駕着馬趟過河上山。
幸在河水不算深,但勝在又湍又急,吓得後面的山賊遲遲不敢上前。
幾個膽大的追着穆聲過了河,又因為山路雜亂,遮擋物極多,追着追着便丢了兩人的身影。
良久,當後方已空無一人時。
穆聲側頭溫聲:“……安全了。”
“嗯。”
柳清執靠在穆聲身後,雙手手心裡沾滿穆聲的血。
馬背上搖搖晃晃,他一手拽緊穆聲的側腰衣擺,一隻手顫着撫上穆聲背後還在流血的傷口,晦暗的月光掩住了他的神情。
察覺到背後的動靜,穆聲問:“怎麼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柳清執聲音極小,穆聲隻聽了個大概。
“我看到了,你留下的那兩處印記。要等你阿姐發現肯定來不及,她啊,要是知道你出事,會急哭的。”
這不是誇大其詞。
誰能想到,人高馬大的柳陽歡,會為了弟弟哭呢。
柳清執頓了一瞬,默了默。
又是阿姐……
“你來救我,也是為了阿姐嗎?”
為了柳陽歡,可以不顧一切地救她弟弟,就像隋餘一樣。
穆聲被問得怔住了,雙眸淡淡地望着前方的崎岖山路,想到了什麼,不語。
沉默了片刻,她緩緩出聲,音色偏沉:“不是。”
“那為了什麼?”
柳清執循聲擡眼,一雙困潭般的黑眸,緊緊地盯着着穆聲纖細的後頸,追問。
聞言穆聲一時沒有開口,随後輕聲笑了笑,仿佛随口一言:
“為了你啊。”
為了你啊……
為你……
隻一瞬,柳清執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
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密密的長睫忽顫,滿目茫然,眼底朦胧,心髒突地變得滾燙,仿佛一隻受了驚吓的小鹿,開始不受控制的瘋狂跳動。
可,聽不到後面回答的聲響,穆聲愣了愣,又低下頭,看不清神色,而後在長久的沉默無聲中,她慢慢掩下心中的微澀,擡頭補上了早早為此準備好的話:
“因為你可是我看着長大的,怎麼說也算是我的弟弟,身為阿姐為了弟弟做到如此,自是……理所應當。”
聲音又輕又淡,仿若喃喃自語。
想是在同他說,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轉瞬之間,柳清執聽到這話,頓頓地眨了眨眼。
心髒的跳動仿佛戛然而止,渾身的血液蓦地結成了冰,冷到刺疼,面上忽而茫然,忽而面無表情。
他說不出為什麼,他隻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這個。
“不是……”
我不是你弟弟。
風吹碎了聲音,揉在了塵埃裡。
“什麼?”
穆聲沒有聽清。
而後面,也沒了聲音。
……
上了半山腰,山路實在坑窪難行,馬也堅持不住了。
穆聲先下了馬,随後她伸手護着柳清執慢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