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聲……去哪了?
為什麼不在。
腦子裡蓦地一片混沌。
火堆早已熄滅,身邊空空如也,除了身下那件被他墊着的粗布衣裳,仿佛連一絲絲穆聲曾經存在過的氣息也無。
柳清執的臉色泛着蒼白,心底漸起涼意。
他動作僵硬地坐起身子,擡頭看向窗外,今日有太陽。
分明是夏末的清晨,破廟外被日頭撒了一地淺淺的橙光,眼瞧着好暖好暖,可當他呼吸一口氣時,卻不知為何直直涼到肺裡,竟有些刺骨的寒,這裡背光,廟内的地上一點陽光也照不到。
柳清執手撐着牆面,強撐着站起身子朝着門口走去。
被馬鞍磨破的大腿根處過了一夜依舊刺疼得很,每跨一步磨蹭到衣料上時都是煎熬。
為什麼不在。
他垂下眼簾,睫羽抖了抖。
不知緣由且難以控制地,繼上了昨夜那股莫名的情緒——
手心被他無意識地捏出了紅印,無法言喻的郁氣自心頭湧上。
穆聲為什麼不在。
“你醒了?怎麼走出來了?”
忽然,熟悉的溫和聲自身前方響起,于一片混亂中輕輕回蕩,腦裡窸窸窣窣的“嗡嗡”聲戛然而止,所有感官霎時間同時回歸。
她在。
柳清執僵在原地,怔怔地靜立了好一會兒,才遲緩地擡起頭。
他的喉嚨有些幹,看着她:“你去哪了?”
穆聲聞悉,略嘗出些許情緒不對。
察覺出了柳清執平靜外表下的輕微不安,她先是微微示意地擡了擡手中的幾顆新鮮野果,後指了指身側跟着的棕馬,輕聲地仔細解釋道:
“我醒來見你還在睡着,便出去摘了些野果飽腹,回去還要有挺長的路得走,于是也順便喂了遍馬。洗過了,吃嗎?”
穆聲說着,想将手中幾個果子遞給柳清執。
見他起初未有動作,她後又想到,柳清執山珍海味吃的慣了,哪怕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怕是也不會習慣吃這些野果子。
于是正當穆聲打算收回手時,卻見柳清執兀地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并意料外地從她手裡挑走了一個。
随後他低聲開口,摻着一種說不出的莫名乖巧:“嗯。”
穆聲眨了眨眼,想說什麼,終還是默默地收回了剩下的幾個。
她望了望柳清執靠在門口的身影,确認無大礙後,轉身将馬牽在了一旁大樹的陰涼下,并未栓綁。
這匹馬不知因何頗有靈性,昨夜她背着柳清執時并無空出的手去牽拉馬,而它則是自己跟着他們上的山。
至于這山,穆聲想了許久也終于不再遲鈍。
在晨早,清楚地看到這座老舊姻緣廟旁的、那一對醒目的根骨相連的百年老菩提時,一段不曾注意的被淡忘的記憶漸漸憶了起來。
還在三伏山莊的時候,似乎确實是有人提到過這裡,也算是因緣巧合。
也難怪他說她忘記了,想來想去,是她的不是。
思及此,穆聲擡頭,細細看着。
這一對老菩提百年長“交頸”,說是兩棵,不如說是同根同株、枝幹相纏的一棵。
它們于老舊破敗、久斷香火的姻緣廟旁,常年飽經風雨卻依舊相扶相持地頑強生長,花木為媒,山水為證,當真應了那句“夫妻”。
……
穆聲一頭烏發慵懶随意地高高紮起,線條柔和的臉上總挂着不自覺的淺笑,她一早出去,身上不免沾了些林間的水霧氣,加上臉色蒼白,整個人瞧起來不大真實。
柳清執坐在粗布衣上背靠着牆,手中捧着不大不小、泛着紅潤的野果,小咬了一口便被酸澀得輕皺了皺眉,恍惚間似乎聽見了一聲輕笑。
他擡頭,瞧見穆聲望着他含笑的眼睑時,心間不知怎的陡然被燙了一瞬。
而後竟是有些無措地低下頭,眸子微斂,安靜地、一言不發地繼續啃着發酸的果子。
再反應過來時,柳清執一怔,隻覺得這不是他,也不像他。
穆聲回頭見柳清執淺愁着眉的模樣,就知道他大抵是被果子酸到了。
見他還要繼續吃,她收住笑,想了想俯下身,問道:“換一個?”
說完這句話,穆聲伸出手,手心躺着的赫然是個半黃半紅、相貌平平的果子。
山間的野果,倒也不都是外表瞧着越紅潤就越甜,她帶回來的幾個,大多是這樣表皮不堪但頗為脆甜的,本是其中摻了一個合她口味的紅酸果,卻不想讓柳清執一眼給瞧了去。
想着是他頭一回願意吃,又是自己挑選的,她就沒提,但看他垂拉着眼、半将半就地艱難輕嚼着咽下時,她還是不忍心。
穆聲的手臂懸在半空,其實也不确定柳清執會不會要。
好在他隻是沉默地看了一眼她,便颔首地接了過去,倒是頗為配合。
*
“可忍得住?再歇歇?”
穆聲正帶着柳清執駕馬趕路。
下山的路有些陡并不好走,依舊是她背着的,現下到了平路上,他們便騎着馬,雖說行的并不急快,但馬背上終是有些颠簸,想起他昨夜被馬鞍磨得顫巍巍的腿,穆聲放心不下。
疼自然是疼的,柳清執輕咬着紅唇,細汗自額角滑落,可還是緊抿了抿唇,搖頭:“不必。”
聽出身後人語氣裡的虛弱,穆聲攥緊了手裡的缰繩,悶聲道:
“快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