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格外暗沉，厚重雲層墜在京城上央，似有風雨欲來的趨勢，卻始終平靜無風。

謝家府邸，錦苑。

謝瑾甯正百無聊賴躺在搖椅上看書，烏黑柔亮的發絲攏至胸前，尾端被一條墨玉發帶系住，似條閃着細膩微光的上好錦緞。

翻了幾頁，他沒了興緻 ，将書往腰腹間一放，仰頭望天，又隻見灰蒙蒙一片。

“唉。”

謝瑾甯煩悶地長歎了口氣，仔細一看，眼下還挂着若隐若現的青紫，飽滿唇瓣也不複水潤，精神萎靡，像株未沐浴陽光半焉的芙蓉。

他這幾日都未休息好。

這要是放在以前，定會引得母親林錦華擔心，柔聲細細問詢，又是送來安神湯藥讓他喝下，又是囑咐錦苑上下奴仆仔仔細細打掃一遍院落、房間，勢必要将一切幹擾因素排除在外 。

但這會兒卻什麼也沒有。

偌大院落中，甚至隻有謝瑾甯一人，與花草蟲魚為伴。

這是他被禁足在院中的第三日。

……

那日 ，謝瑾甯心急如焚，剛坐上馬車，就讓車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謝瑾甯從小身子骨差，幼年的幾場高燒傷了根，即使用名貴藥方溫養多年，也比不得一般人康健，蹴鞠、馬球等稍微劇烈些的運動更是碰都碰不得。

那陣疾跑已讓他沒了大半精力，上馬車後，撞在椅背上那處也開始隐隐作痛，胸口還憋着一團火，是怎麼坐都覺得不舒服。

心神不甯，下馬車時還險些一腳踏空，叫放馬凳的護衛扶住才免于受傷的風險。

來不及多言，他直奔母親的院落。

但阿和拽着他衣角不讓他跑，謝瑾甯隻能按耐下沖動，步伐卻也比尋常快出不少。等到達目的地，他一屁股坐下，氣都沒喘勻，啞着幹渴喉嚨就開始告狀。

一身水藍軟煙羅裙的林錦華正坐在桌邊刺繡，見他額角帶汗眼眶微紅，還以為人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正想開口詢問，就聽他：“娘，把謝竹趕出去好不好，最好是等…不，立刻，馬上！”

為他擦汗的手一僵，林錦華問：“乖寶這是怎麼了？可是他又做了惹你生氣的事，跟娘說說？”

“不是他啦……不對，就是他！”在來的路上，謝瑾甯滿腦子想的都是把謝竹是私生子的事告訴娘親，但話到臨頭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娘親要是知道了爹背着她在外面跟别人有了孩子，或許還養了個外室，以她那溫柔的性子，定會傷心欲絕的。

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水，含糊道：“哎呀娘你别問了，就聽甯兒的話，把他趕出去嘛，甯兒一點都不喜歡他。”

娘親是最疼他的，向來都會滿足他的所有要求，謝瑾甯想，這次也不例外 。

林錦華細細将他額前的汗擦淨，柔聲道：“娘知道前些陣子你和他鬧了些不愉快，乖寶受委屈了是不是？”

謝瑾甯險些将頭點掉，長睫撲扇眼眸亮晶晶盯着林錦華，就等她說出口。

怎料她話鋒一轉，“隻是那孩子性子冷，不善于人交往，乖寶且等着，過段時間你們熟悉了，我讓他給你賠個不是好不好？”

“誰要和他熟悉啊！”

謝瑾甯錯愕出聲，又湊到林錦華身側，将頭靠在她肩頭蹭蹭，撒起嬌來：“我不管，我就是看他不順眼，跟他待一個府裡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舒坦，娘，你說，他是不是克甯兒啊。”

“胡說什麼？”林錦華垂眸斂下異色，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怎麼還不松口啊，難道真的要告訴她真相嗎？

謝瑾甯咬着唇糾結，決定先退一步，道：“娘你最疼甯兒了，你就大發慈悲，把他趕…不，送出謝府嘛，他就是個旁支，我們謝家在京城還有好幾處房産，随便拿一個讓他搬過去也足夠了。”

隻要出府了，一切都好說。

但仍是未能成功。

最後謝瑾甯氣也發了，嬌也撒了，好賴話說盡，林錦華也未表态。

女人嗓音溫柔寵溺，一如既往，她輕輕歎了口氣：“乖寶，雖然不知你為何如此執着，娘親也不多問了，這件事我們過幾日再議好嗎？”

還過幾天，再待一日恐怕謝竹都要翻身做主，壓在他腦袋上了！

憤憤起身時，謝瑾甯的嘴撅得都快能挂油壺了，他避開林錦華來拉他的手，帶着一腔悶氣走了。

那是娘倆第一次不歡而散。

回院途中，謝瑾甯越想越心煩意亂，恰好一隊巡邏的護衛朝他問好，他靈機一動，幹脆假借林錦華的命令，帶着人浩浩蕩蕩地前往竹閣，準備趁着謝擎和謝昭明不在，來一場先斬後奏，無論如何都要讓謝竹滾出謝家。

沒想到如意算盤落了空，人還未至，就被正好歸家的謝擎抓了個正着。詢問緣由後，謝擎當即冷了臉，不顧解釋，吩咐下人将他禁足在院中。

禁足！整整五天！

謝瑾甯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受過如此重罰。

禁足第一日，謝瑾甯試圖翻牆出去，被阿和與幾名小厮搭人梯送上牆頭，怎料剛往下看了一眼就被吓得愣住，恐高眩暈，差點一頭栽下去，失敗。

當天下午，院内全部小厮被驅趕出院。

禁足第二日，他換上丫鬟的衣裳，試圖借着送換洗衣服的時機混入其中，但剛出院門就被眼尖的護衛撞破，再次失敗。

連照顧他起居的貼身丫鬟也沒放過。

這次，錦苑隻剩他一個人了。

謝瑾甯哭過也鬧過，屋内的瓷器珍寶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還絕過食，雖然隻堅持了半天就撐不住了，也沒能改變被禁锢住自由的狀況。

出不去，屋内也淩亂得無從下腳，他隻好轉移目的地來到院中。

躺了一個時辰，差點睡着的謝瑾甯倏地坐起身。

今天都第三天了，居然沒一個人來哄他！

一個人，都沒有！

将賬全算在謝竹頭上，謝瑾甯将書一把摔在地上，“臭謝竹，面癱臉，王八蛋！”

他才不要這個人當他的兄弟！

還嫌不夠，他在院中左看看右看看，目光移至牆角對着的練功木人上——那是他某日心血來潮，想學着戲文裡的内容練功時叫人買來的，可惜興趣也隻持續了兩日，就被他命人塞進了雜物屋内。

許是趁前幾日天氣晴朗，仆從搬出來曬，還未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