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泡澡時,謝瑾甯就差點睡過去。
他剛下水,身後傷處被熱水一激,又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但很快,渾身被水包裹的感覺實在舒适,直擊魂魄深處的暖意占據大腦,令人渾身綿軟。
謝瑾甯趴在桶沿,下巴放在交疊的手掌間,抵出淺淺紅痕。
熱氣袅袅,瓷白臉龐漫起绯色,眉心舒展,被睡意充斥的杏眸阖上,又在腦袋一沉,小半張臉都埋進水面吐泡泡時猛地睜開。
謝瑾甯強打起精神洗了頭發,用布巾裹住,這才從浴桶中起身。
順利擦完頭發上床時他還有些小得意,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沐浴呢,覺得也挺簡單的。
隻要能一直讓嚴弋燒水就行。
說着很快,但眼看半柱香都快過去,男人還沒進來。
被随意擦拭過的頭發堆在側頸,左側肩頭已被打濕大半,布料緊緊貼在肩頭,有些涼,謝瑾甯卻沒管。
他打了個哈欠,眸中氤氲起朦胧霧氣。
他又困了。
如小動物一般,謝瑾甯低下頭,将臉埋在掌心蹭了蹭,讓自己保持清醒。
“怎麼還不來嘛。”
眨掉眸中水霧,目光聚焦在從櫃底摸到的書冊上。
書冊由大小不均,邊緣粗糙的草紙以棉繩簡單裝訂而成,許是常被翻動,封皮與書脊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提起來時松松垮垮,似乎下一秒就會散架。
謝瑾甯還沒見過質量如此之差的冊子,他用指尖捏着一角小心翻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首詩。
他對詩歌半點興趣也無,目光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字迹上,粗砺泛黃的草紙間的墨漬微微暈開,筆畫歪歪扭扭,字體大小、下筆輕重迥異,連三歲稚童也不如。
“這字好醜,誰做的書啊這麼差也拿出來賣,真沒良心。”
他耐着性子又翻了幾頁,卻見往後落筆之人從生疏漸漸熟練,僵硬呆闆逐漸轉變為工整勻稱。
筆畫端正,雖仍無半分風骨可言,但比起不堪入目的首頁,進步可謂突飛猛進。
每頁内容也各不相同,詩詞,文段,遊記,志怪民俗,甚至是标記着建元十五的日志。
指尖微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謝瑾甯直接翻至最後一頁,隻見一篇排列舒展的骈文。
下筆者已褪去青澀,運筆自如清隽盎然,筆韻風骨暗藏其中。
謝瑾甯看不懂内容,但無疑,這是一篇放到他以前的夫子、那長須厲目的嚴苛小老頭面前也挑不出錯處的墨寶。
看來這并非哪個黑心書販賣的殘次僞劣品,而是由謝竹親手制作而成的,跨越時間、記載着他成長的練筆冊。
又想起自己那勉強稱得上一句端正的字迹,謝瑾甯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猛地合上書頁,将其扔至一旁。
“也就,也就比我好那麼一點點吧。”
在臂彎間悶悶不樂地趴了一會兒,謝瑾甯又勾勾手,拉住書脊處長了一節的棉線,慢慢将其扯回身前。
……
平複心緒,穿戴齊整後,嚴弋回屋拿上藥膏,朝謝瑾甯的卧房走去。
悄無聲息跨入門檻,隻見謝瑾甯趴在床頭,雙臂撐在颌間,正捧着臉,不知在看什麼。
幸好這次,棉被好好蓋在他腰際,将那橫生遐思的部位牢牢遮住,隻露出一雙腕骨細伶的白玉足。
屋内燭火已燃至一半,亮度更暗不便讀閱,少年便将臉又湊近了些。
烏發滑落遮擋視線,他輕輕一撩撥至身後,如潑開的墨般披散滿背,幾縷俏皮地垂在額前,更顯眉眼昳麗如畫。
似是看得出了神,卷翹羽睫輕顫,遮住了如盈盈秋水的清澈雙眸,紅潤如花瓣的嘴唇微努,誘得視線不自覺向其靠近。
溫香軟玉。
不知為何,嚴弋腦中顯出這四個字來,恍然間竟覺這一幕像是尋常的燈火人家,妻子挑燃燭火,安靜等着外出的丈夫歸家。
如果自己娶了妻,每晚應當也會有這樣一盞燈吧。
沐浴後的妻子坐在床邊,或是桌前,看書、縫衣、刺繡,待自己推門而入時,笑吟吟地迎上來,送上一杯熱茶 ,一個帶着水汽清香的柔軟懷抱。
心口像是泡在汩汩熱泉中,嚴弋神色漸馳,唇角不自覺勾起。
謝瑾甯轉頭才瞧見他已經進來,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一副出神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想扔點什麼東西把人砸醒,但手邊隻有這一提就會散架的冊子和他的玉佩,沒辦法,謝瑾甯咬咬牙,将墊在手肘下的枕頭抽出砸了過去。
“看什麼呢你,還笑得這麼古怪。”
身體比大腦先動,嚴弋瞬間眼神一凜,側身躲過襲擊,又在看清是何物時松緩,反手穩穩接住枕頭。
回神面對氣呼呼的謝瑾甯,他眼神蓦地飄忽一瞬,摸了摸鼻尖支吾道:“沒什麼。”
與他想象中的場景截然不同,推開門迎接自己的哪裡是的笑意盈盈的妻子,而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