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歌舞聲停,滿座不聞喧嘩之聲,所有人皆默契地閉了嘴,将目光挪至大廳正中長身玉立之人身上。
須臾,有将領開始交頭接耳。坐謝瑾身後的那位碰了碰謝瑾的肩,壓着嗓子問:“沈将軍芳齡幾何,你可知曉?”
謝瑾禮貌性地笑笑,朝她搖搖頭。
這話旁人沒聽着,然沈知書耳朵尖,一聽一個準。
……這關年紀什麼事?二十多歲就得成家麼?她想。
她又想,自己其實并非排斥婚姻,隻是無拘無束慣了,懶得同人磨合。
沈知書于是朝上首拱手道:“臣倒無心上人,若得陛下賜婚定是偌大恩典。隻是臣尚想多在家孝敬孝敬雙親。”
這話出口的時候,她的餘光瞥見了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
淮安長公主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看。
皇上毫無所查,樂呵呵笑着說:“也是,你八年未歸,沈尚書自然想你想得緊。隻是我看今兒淮安也在場,倘或你倆湊一對兒,倒是一樁美事。”
……美事?怕不是美逝。
皇上究竟是真心的,還是假意說這話來試探自己同長公主的關系?
難不成……昨夜的事兒被第三人知曉了麼?
沈知書被熱氣熏得并不十分清明的腦子裡閃過了無數思緒,蓦地擡起頭,飛速撞了一下那道冷淡的目光。
長公主神色清淺,面不改色地從她身上挪開視線,繼而轉向皇上,漠然道:“皇姐,臣妹尚沒有成家之意,還想多陪陪您。”
這一通話聽起來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淡漠得像是随口扯出來的幌子,但皇上就是聽得很高興。
她端着白玉酒盞,遙遙沖長公主舉了舉杯:“難得淮安有這份心。”
所以……這一篇章算是翻過去了麼?
沈知書不動聲色地長舒一口氣,拱手說:“陛下憐愛體恤幼妹,臣等感動不已。”
卻不料皇上并未放下酒杯,話音一轉,沖着席間笑道:“衆位愛卿族中可有适齡姑娘?便是不以成家為由,介紹與沈将軍認識認識也好。”
沈知書:?
怎麼還沒完了?
她咬了咬後槽牙,自暴自棄地想,罷了,橫豎死不了。
席間複又熱鬧起來,有将領躍躍欲試地想要開口。她蹭地站起,剛吐了一個“臣”字,忽見上首那眸光淡漠之人掩唇咳了兩下,蓦地開口說:
“皇姐您瞧,沈将軍似是不勝酒力,面色不大好呢。”
謝瑾瞪着眼将大殿正中杵着的沈知書上下打量了好幾圈,也站起來回話:“陛下,沈将軍酒量一向不佳,怕是今兒高興,多飲了幾杯,不是有意的。陛下海納百川,定不會同一介臣子計較。”
皇上卻沒答言。
她甚至都沒分給“醉酒”的沈知書一個眼神,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長公主看,若有所思。
大殿内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那方才還躍躍欲試想要說親的将領縮着脖子坐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殿旁爐子裡一整根芸香都燃盡了,皇上才點點頭,沖在大殿正中罰站的沈知書道:“既如此,愛卿歸家後便好好歇息,待半月後養足精神,再上朝不遲。”
她說罷,又沖着店内大臣們點點頭:“朕有些困乏了,便先行一步。愛卿們莫拘着,務必吃飽喝足。”
垂下眸子,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長公主,扶着内官的手,拂袖而去。
長公主仍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好像周遭風雲皆與其無關。
令沈知書想起了一個詞:喜怒不形于色。
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長公主的興緻跌了一點下去,像是幼時家養的貓迷了道兒,三更半夜還未歸家。
她繼而想,許是方才的氛圍太凝滞了,以至于自己生出了這種錯覺。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沒解釋清:長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話分明是在替她解圍。
她為何如此?是為了還自己的人情麼?
沈知書想半日沒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背手晃悠悠往席間走。
既然長公主與謝瑾替她撒了謊,那自己需得把這個謊圓好。沈知書于是歸了座,撐着腦袋坐着,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謝瑾在旁高聲道:“沈将軍可還受得住?”
沈知書知其意,配合着搖搖頭。
“既如此,我陪将軍先行一步,将她送回府。”謝瑾沖席間其餘人拱手道,“衆位自便,恕我等不能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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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太陽不甚暖,沒能烤化一地積雪。不怕冷的麻雀騎着雪花從枝頭蹦下來,埋頭尋找吃食。
剛走出殿,沈知書便将胳膊從謝瑾脖子上取下來,順手錘了一下她的肩:“多謝。”
“小事。”謝瑾揉了揉被錘的地兒,“嘶”了一聲,“你勁兒可真夠大的。”
說罷,她又乜斜着眼往沈知書臉上瞧,笑着問:“你這就不演了?”
“不演了。”沈知書伸了個懶腰,“意思意思得了,席間那些人精個個兒門清。”
兩人的侍子在她倆身後亦步亦趨跟着,小心地捧着皇上親賞的錦盒,輕輕說着小話。
一個問:“姐姐今兒多大?”
另一個答:“十六。你呢?”
“我十八。”
“那該是我喚你姐姐。”
“咱們主子那麼要好,咱們也不必生分,直接‘你’‘我’相稱就完了。”
“這怎麼行呢?這壞了規矩。”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左右都是一家人。诶,我怎麼感覺後頭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