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活覆着一層保質期四年的柔光鏡,随着畢業臨近,生活本來的面目逐漸從濾鏡後露出了猙獰本色。挑燈夜戰者、行色匆匆者、夜夜笙歌者、四處奔波者,衆人對前路的态度或進取、或放棄,此時都彰顯得淋漓盡緻。
陳瑤自從知道自己已無工作之虞後,心裡居然有些空落落。整個大學似乎都是為了工作,現在這個句點行将就落,下一步目标是什麼?她也說不清。
徐來和卞雨佳那次後就沒了下文,用卞雨佳的話說:“他跟我一樣,饞的無非是彼此的身體。”但是青年人世界裡擁有美好□□的人何止千千萬。陳瑤看得出卞雨佳雖然嘴硬,到底還是意難平,那段時間她的失意是顯而易見的。而這之後,陳瑤對徐來的感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愧疚,甚至搞不清楚徐來對自己有沒有認真過,還是也隻是“饞身子”。隻歎原諒自己比原諒他人容易太多,即便情感不再,占有欲卻沒那麼快結束,想起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她依然會嫉妒。
孟波開始申請學校,每天準備資料、找人寫推薦信……忙得不亦樂乎,陳瑤卻在忙忙碌碌的同學中顯得超然物外,幾個素來不喜歡她的同寝室友對她的妒恨已經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這學期新開課不多,她便更頻繁地去王欣家,有時也會住在那裡。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奇妙,她和王欣認識短短半年,但已算得上是忘年交,王欣說起過她羨慕謝曉岚,有陳瑤這樣的女兒,在她眼裡陳瑤和母親間的關系如朋友般親密無間,陳瑤倒是實話實說,親如密友是真的,但不可能無間。王欣是個坦率的人,陳瑤很喜歡她平等地把自己當作成人看的感覺,她從來不避諱自己和肖建國在外人看來不名譽的那段過往,有時甚至會主動跟陳瑤談起。
王欣前夫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Q大畢業,局裡響當當的高材生、大才子,在當時那個大學生都很稀缺的年代,絕對是萬裡挑一的好夫婿。以他的學曆和能力,原本局裡工程處處長一職非他莫屬,但是退伍軍人出身的老處長隻大他4歲,技術能力雖然一般,為人處事卻四平八穩、滴水不漏,不管上司還是下屬,隻要不看重業務的,也都覺得他不錯,偏偏在那種地方,最不看重的就是業務水平,而工程處又涉及很多設備采購、資金往來,是個肥差,所以退伍軍人處長雖升遷無望,但或平調或降職,卻也斷無可能。結果前夫熬了十多年才熬到副處,眼看再熬十年也不見得能升職,他一個當年的天之驕子,始終為此于意難平。而後眼見同僚或自立門戶或去了乙方單位憑本事吃飯,就也投奔到老同事的公司,名義上是副總,其實也就是個高級業務員,不僅要做專業上的事、銷售也是他分内,多少人以為背靠大樹好乘涼,誰知局裡設備采購這塊陰涼地兒早就人滿為患,哪兒還有他的餘地,隻好滿世界跑業務、拉單子,方知:憑本事吃飯才是這世上最難的事。
理想這玩意兒,從小人人都被教育要有,可一旦苦覓而不得就成了執念。大多數人的生活無非就是安安穩穩、找份得過且過的工作、混個不上不下的職位,做配偶的伴侶、孩子的父母,父母的孩子、支撐一個或數個家庭,延續先祖留下的基因,也就應當滿足了,可這時如果有旁的追求、比如理想,事情就變複雜了。尤其是王欣前夫這類其實分辨不清理想與虛榮心、優越感的人,自以為心懷遠大志向,旁觀者卻隻見到世俗欲望。
七一年秋天的一場空難,影響了很多人,包括王欣家,先是她爸爸軍區副司令的官職沒了,接下來就是長達幾年的被調查,王欣認為母親是個軟弱自私的人,在那樣的情況下,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母親經常糾結要不要跟爸爸離婚以自保,根本無暇顧及她和妹妹,姐妹倆就是吃飯靠食堂,睡覺一張床,母親則無比踴躍地參加各種大會小會,争當積極分子。
王欣很慶幸自己打小愛看書,愛畫畫,書就是她的父母、老師,給她很多人生引導和啟發,小她兩歲的妹妹比較可惜,從小生得好看,也帶來更多麻煩,13、4歲就開始有社會上的小青年在大院門口打轉悠,他們大院自己的子弟也沒閑着,隔三差五就有人為她打架,她自然也就把更多心思花在這上面,打扮、交際、談戀愛,結果王欣參加高考那一年,還不滿17歲的妹妹就因為懷孕偷偷拿了戶口本,改年齡嫁人了,對方隻是個花言巧語的小混混。其實那時父親的調查早已結束,次年甚至還官複原職,隻是勢同散沙的家再也聚不起來了。
王欣覺得自己從小缺愛,所以一直渴求,前夫原籍江浙一帶,本來對她體貼備至,但随着工作不如意,整個人慢慢也有了變化,先是應酬多起來,後來是出差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做起項目來,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有時王欣打電話也找不到人,白天不接電話說是工作,晚上聯系不上說是應酬。王欣一方面覺得愛得不到滿足,另一方面,看到男人對事業求不得的樣子,也替他難過,前夫成了一個她分明對其充滿怨氣但又無法怨怼的人。
陳瑤想到自己和孟波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好在現在苦盡甘來,一切都在向好的軌迹上運轉。
王欣記得小時爸爸身處逆境中的窘态,又見前夫的煎熬,她發自内心想要一個強者,一個不必自己為他擔心的人,肖建國恰好出現了。陳瑤還從來沒聽過一個年屆不惑的人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樣細細描述自己的戀愛經過,确切的說是出軌經過,不由得聽入了神。
那會兒王欣恰好是肖建國兒子肖翀班裡的代班老師,她不是主課老師,面又嫩,班裡調皮搗蛋的這幫孩子自然不把她放在眼裡,肖翀就是帶頭的搗亂分子。她自然要找他家長,說來也巧,一般肖家管孩子的都是肖建國老婆方群,那兩天方群做了個小手術在住院,來的隻能是爸爸。
肖翀特怕爸爸,竟然讓肖建國的司機前來頂替,卻被王欣當場識破,直接找上門去,家裡卻隻有肖翀和他妹妹肖晔在,肖建國也在加班,王欣看到兩個脖子上挂着鑰匙的小不點兒一下子回憶起自己和妹妹無人照看的童年,登時起了恻隐之心,就帶兄妹倆出去打了牙祭,還給孩子們輔導起了自己拿手的詩詞,直等到月上枝頭,倆孩子已哈欠連天,王欣照料兄妹倆睡了正要走,肖建國這才到家。
肖建國是剛剛提拔的副局長,王欣前夫還沒離開時,逢年過節局裡聯誼會王欣也遠遠見過他,但是這麼近距離接觸倒是頭一遭。肖建國中等個頭,身材魁梧,因為表情嚴肅,總給人以比實際更高的感覺。他看到王欣起先驚訝,以為是妻子找來照顧孩子的同事朋友,後來明白是老師後便有些局促。後來他跟王欣說過,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師。
因為天色已晚,他執意送王欣回家,肖王兩家分别在局裡家屬院東西兩區的東西把頭,走下來也有小兩公裡遠。路上王欣主要在談肖翀,但是她心存善意,淡化了他帶頭搗蛋的事,隻說孩子需要多些關愛,肖建國倒是主動提起王欣丈夫,問起他現在的情況,王欣不會說謊,盡量不帶情緒說了男人離開體系後的困境,肖建國頻頻點頭,告訴王欣如果以後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第二天肖建國讓司機送了幾箱水果來給王欣,說是謝謝她對孩子的照顧。過了一陣子,丈夫興高采烈地說,拿下了局裡的一筆大單,要感謝肖局長。王欣覺得自己不是主課老師,既并不能在學業上給肖翀多大幫助,更不能在發獎狀評三好生這種額外的嘉獎上給予任何回報,擔心消受不起領導的好意,就主動找肖建國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但肖建國聽罷卻笑起來,他說:“你們兩口子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老實人。”又說王欣老公業務好,設備質量過關,這些項目給誰做不是做,給老實人做他也是為局裡着想。
後來兩家走動多起來,丈夫還反複提起肖建國人品好,從來不收禮,自己隻用打點下面人就夠了,但下面人都知道他是肖局長的關系,哪兒敢多要,也就隻吃吃喝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