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冷,卻遲遲不肯下雪,宿舍裡暖氣還是一如既往溫吞吞,陳瑤抱着暖水袋,在床上背單詞,雖然考研已不重要,但是她還是因為慣性複習着。孟波正在等待學校的電話面試通知,最近人心惶惶,他倒是真閑,居然也開始加入宿舍打紅警的隊伍了,陳瑤開始覺得他在浪費時間,後來想:這樣也好,好歹能改善他糟糕的人際關系。
這天陰得厲害,灰蒙蒙、低沉沉耷拉着,像盛不住包裹着的餡,眼看要漏出什麼似的。
蘇歡歡神神秘秘來找她,說晚上請吃飯,陳瑤問緣由,她說吳旭家找的單位已經給她把留京指标占下來了,這是慶功宴。陳瑤嘴上替朋友開心,心裡卻忐忑起來,拉着孟波一起去,想順便問問細節。蘇歡歡不願大張旗鼓地讓其他正焦頭爛額的同學知道,隻找了跟自己情況類似的同學小範圍慶祝,之前聽說陳瑤留京也已解決,這才喜滋滋找了她,席間陳瑤聽已辦得有眉目的同學你一言我一語,才知道用人單位這個指标是要占的,而且必須提前,不然一個蘿蔔一個坑,下手稍晚就沒了,蘇歡歡更是跟單位已經簽了什麼初步意向書。
孟波一聽也急了,立即給董萍打電話,董萍說怎麼可能這麼快,一般新指标下來怎麼也要新年以後,讓他們不要一驚一乍,盡管放心好了。一個國政的女生卻說,我聽說也是各個單位去人保局申請,但都是提前一年申請第二年的啊!陳瑤立即驚出一身冷汗,立即想到讓媽媽問問懂的朋友,又怕她擔心,隻能一面催孟波抓緊董萍,一面打算求助于王欣。
第二天恰逢周末,她怕在電話裡問,讓宿舍裡那幾個恨人有笑人無的舍友聽了笑話,就去王欣家當面求教。
剛好彭濤彭溪兄妹都在,聽了陳瑤的疑問,王欣面露難色,說自己完全不懂這些。一旁的彭濤問給她辦進京的公司是不是金潤,她說正是,彭濤皺眉說:“金潤根本沒資格申請進京指标啊!去年他們還想低價給我們公司做一單,就是為讓我們幫忙解決一個呢!”陳瑤當即掉進冰窟裡,隻吓得手腳發軟,她瞬間想到這是懲罰,是老天對自己妄圖走捷徑而抛棄徐來的懲罰。王欣怒道:“孟波他們家這不是欺負人嘛!”彭濤跟着道:“你男朋友知不知道啊?這以後還見不見面?更甭提成一家人了。”連見慣大風浪的肖建國都忍不住對陳瑤心生憐憫起來。
自從上次王欣随口說能幫陳瑤工作,後來倆人就都沒再提起,她倒不是故意誇口,隻因陳瑤事後自己也沒再提起過,時間一久她是真忘記了,此時聽到一個既無背景又無關系的小姑娘居然被人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騙傷害,不覺義憤填膺,當即便央肖建國想想辦法、看能否挽回敗局。
官場上混迹多年的肖建國什麼沒見過,但事情真真切切發生在熟人身上感受到底不同,這大半年來陳瑤時常出入家中,他對這孩子印象很好,她實在比父母更懂規矩、識大體,人也聰明乖巧。但是正如那個國政女生所說,一切都已在上個月塵埃落定了,現下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哪兒會有空餘指标,幫忙沒問題,但要是因為幫陳瑤而得罪别人,那也實在犯不上,北京戶口,對誰都不是小事兒。
但他心裡有數,即便部裡沒有名額,以自己今時今日的人脈關系,解決個把工作戶口,實屬小菜一碟,可他依然按照慣例留有餘地地說自己雖願意幫忙,但凡事總有萬一,在沒有十足把握前,陳瑤還是要努力考研,如果能考下來更好,現在畢竟太倉促,但如等到研究生畢業,事情解決起來會從容很多,最後讓陳瑤把簡曆發給他。。
陳瑤聽着大家七嘴八舌替自己想辦法,心裡卻像溺水者般深深淺淺、起起伏伏,她嘲笑自己被老謀深算的成年人玩兒得團團轉,遂即擔心起宿舍裡那幫舍友的反應,又覺得自己實在可笑,這麼重要的時刻居然會想到如此無關緊要的事,陳瑤沒有意識到,面子對中國人而言向來是頂頂要緊的頭等大事。陳瑤從不擅長自怨自艾、逡巡不前,她還有一線生機,還好11月已報名考研,那麼還有近一個月時間,她還有時間。
陳瑤始料未及孟波家會用如此戲劇化的方式處理問題,她腦子裡冒出的都是什麼《愛情故事》《茶花女》《胭脂扣》之類的電影文學橋段,對方為了反對兒子戀情,居然可以完全不顧他人前途,這是多麼可怖的一家人,她絲毫沒有信心和欲望和這樣的家庭産生任何瓜葛。
那麼孟波呢?他知道嗎?她為這個想法不寒而栗,旋即打消了念頭,他一定跟自己一樣被蒙在鼓裡。她想起孟波對自己的依戀,這些年來兩人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那些一起憂慮一起開心一起欣喜若狂一起成長的日子,陳瑤突然對他生出了同情,自己至少可以選擇不和這樣陰暗下作的家庭發生關聯,但孟波卻永遠無法擺脫,雖然這件事上她倒了黴,可也無非是一錘子買賣,隻要離開他,自己和這家人就再無交集了。
想到這些,她倒像是對不起孟波似的拿不定主意起來,心底裡她對二人的前景已然絕望,但是卻不希望成為主動提出分手的那個人,她分不清是因為可憐孟波、還是不能接受自己曾在兩人的情感上附加過條件,一旦條件不再,情感也就沒了價值,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她甚至無意向孟波戳穿他們家這些腌臜事,反正也于事無補,難不成還真讓他為此揭穿父親的婚外戀?那樣對他有什麼好處?對自己又有何益?
陳瑤沒再跟孟波提起董萍和工作的事,她埋頭苦讀,希望能靠自己掙得一份前程,更不敢告訴父母,想起當時樂颠颠跟母親報喜,她就提醒過自己,哪知如今果然被她一語成谶。
眼看就到聖誕節了,孟波歡歡喜喜安排了平安夜節目:先去老莫吃飯,然後去地質禮堂看電影、再去邊上缸瓦市教堂聽唱歌敲鐘,要是氣氛不夠再去西什庫教堂,反正離得都不遠,最後在酒店過夜。自從孟波申請國外大學以來,他手頭寬裕了不少,時不時可以在外面開房了,陳瑤并不覺得是什麼好事,上次懷孕之後,她變得有些草木皆兵,即便做了保護措施,她也還是免不了疑神疑鬼。
她現在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八瓣用,誓要把之前浪費的時間都補回來,聽了孟波的安排隻覺得是在跟自己“虎口奪時”。孟波并不是沒覺出陳瑤的異樣來,但他并沒往工作那裡想,隻道是陳瑤一向認真,做事要麼不做,做就必要做到極緻,對于這個意義不大的考研想必也是如此。可孟波自有道理,千禧年的聖誕千年不遇,況且自己來年夏天就要出國,明年此時二人是否還能一起過還未可知,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行事已帶上畢業前夕隻争朝夕的氣息。
兩人吵了一架後,以各退一步的解決方案達成了一緻:吃飯看電影做彌撒,然後回學校。
陳瑤不是第一次來老莫了,早在沒來北京之前她就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看到過這個帶有明确時代特征的地方,從那時起莫斯科餐廳就自帶某種她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意象,這裡是用來做一場注定要醒的夢的場所,功能更類似于遊樂場、紀念廳,而非餐廳。
上次來這裡還是去年冬天,她和孟波去首體看王菲演唱會,那是歌壇天後第一次榮歸故裡,方圓幾公裡堵得水洩不通,孟波開了車,所以他建議在老莫吃完溜達過去,還能消化食兒,跟陳瑤對王菲那種近乎膜拜的心理不同,孟波對王菲頗為藐視,說她都是抄襲模仿,學的是愛爾蘭樂隊The Cranberries,王菲已經是他所能忍受的流行歌底線,前年小室哲哉家族和安室奈美惠演唱會,他說死也不肯陪陳瑤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