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這才發現公司其他人的想法跟自己如出一轍。面對股東變更,動作快點如張桐,已經找好下家,其他人沒準兒也已各謀出路。股權變化對一個公司的經營往往起着生死存亡的決定作用,即便結果還未确定,但懸而未決的狀态足以讓公司内人心惶惶,進程無法推進、決策無法定奪,同樣對公司發展有百害而無一益。
以前獵頭跟陳瑤聯系,她從來不放在心上,現下則不同,她開始留心起其他工作機會來。
與此同時,新家裝修也不讓人省心。驗收水電改造工程時,她發現從廚房熱水器的位置通向衛生間的熱水管沒有沿最短距離走,而是不必要地繞了客廳半圈,改水改電都是按長度算錢,繞着走自然米數多,陳瑤登時氣得火冒三丈。就在她跟工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突然袁毅找她。
其實沒什麼新鮮事,無非又是彭濤偷吃嘴沒擦淨。
袁毅撮着兩指撚着一根焦黃打卷長發在陳瑤面前氣急敗壞地揮舞,賭咒發誓下次一定要捉奸見雙。
陳瑤見她如此執迷不悟,實在怒其不争,勸她:“捉奸的意義在于拿把柄,拿住把柄的意義是為了離婚,你如果要離婚的話,那咱們就按離婚的打法來。”
袁毅聽到離婚二字,雖已不再如先前般驚懼,但顯見依然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内。她一副誓要跟敵人同歸于盡的狠模樣:“離婚,憑什麼呀?我爪子嘛放手讓他快活?我三十了,女人三十豆腐渣,他現在正好一枝花,他彭濤把我耽誤了,我也絕對不可能讓他有好日子過!我就跟他耗,看誰耗得過誰。”
陳瑤既無法改變她,又改變不了她的現狀,隻能陪着一起咒罵彭濤發洩情緒。陳瑤突然想起彭濤父母,還有那個有正義感的彭溪,她雖一向不贊成把雙方家庭牽扯進來,但既然這兩人婚姻本就是政商聯姻,此時求助于家庭便也無可厚非了。
陳瑤問:“你跟彭濤爸媽說過這事兒嗎?”
袁毅怒道:“說了有啥子用,開始還當着我的面假模假式說他兩句,現在一說就是日子過不好倆人都有責任,什麼我不會做飯、不愛幹家務、脾氣壞……爪子嘛,老娘一輩子都不會做飯幹家務,婚前他們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拿這個挑理,明擺着護犢子。你說是我在外面胡搞還是他,是誰不想好好過日子?”
陳瑤見過袁毅剛結婚在家裡頤指氣使的霸道作派,想是公婆倆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現在沒準兒還頗有大快人心之意,心下明白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袁毅發洩了一通,這才想起看看陳瑤的新居。
這是一套南向的大三居,面積足有近190平,陳瑤一度希望這麼大的面積可以效仿深圳那樣隔成4居甚至5居,以後有了孩子,即便父母來、加上保姆也都住得下,春晖卻覺得這樣寬敞開闊正合意。
客廳和兩間卧室都向着朝陽公園,另一間卧室和廚房則向東,沒有遮擋,視野極佳,舉目所及是寬闊平靜的水面和萬木争榮、郁郁蔥蔥的樹木,再遠些綠樹與白雲交相輝映,宛如油畫,毫無置身都市之感。
袁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看着遠處的美景,出了神。
深圳之行後,陳瑤跟任蕊聯系甚密,這會兒碰上裝修,因為任蕊是朋友裡唯一有過裝修經驗的,就常向她請教各種問題。任蕊本是個極為熱心愛幫忙的,可是最近卻常常不回信息。
一日,她跟陳瑤抱歉說最近特别忙,在申請去美國讀書的事兒。陳瑤問她老熊怎麼辦,她輕描淡寫道:“早分啦!”陳瑤想起她那仰老熊鼻息的一大家子,甚為驚訝。任蕊就像猜中了陳瑤心思似的說:“靠别人總不及靠自己,我算是想明白了,還是提升自己最重要。”陳瑤突然思忖起這些年渾渾噩噩地工作,一直答應母親再深造的承諾早已忘到了爪哇國,不由得十分汗顔。
畢業五年,從安身立命的角度看,她确實比大學時笃定自信了,但是從另一些層面看,她和大四時其實相差甚微,每每要離開既定軌道時,迷惘不決之感又會卷土重來。
陳瑤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情況正好跟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的分析貼合得嚴絲合縫。大學時工作沒着落,自然要為稻梁謀,工作幾年後,不管是吃穿用住、還是事業愛情友情,都業已步入穩定階段,其他需求自然會逐步露出端倪。
陳瑤晚上輾轉反側,躺在身畔的春晖看出她有心事,問怎麼了。陳瑤對春晖講了煩惱,從小她就喜歡一切和藝術相關的工作,隻是工作幾年後便忘了初心,此外,她也清楚,自己雖然喜愛藝術,卻無法苟同藝術家那種生活狀态,比方說徐順和他那群朋友,沒搞出什麼像樣的作品,倒是一不留神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行為藝術。
春晖第一次沒能給出陳瑤一個明确答案。
暗夜中,銀白色的月光攏在春晖泥塑木雕似的臉上,他面無表情,但是眉頭卻不由自主地形成一個“川”字,陳瑤感到此時他比自己還要低落。
他直視前方,像是在看床腳,又像是望向遠方的某處虛空:“我認識你前一天剛好過生日,那是我三十歲生日。古人說‘三十而立’,但我不知道自己立住了什麼,回望過往,瘡痍滿目。在外人看來我有工作、有房、有車、有趣,可我自己知道這些都是得到了就變得沒勁兒的東西。以前看《笑傲江湖》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隻看上阙,心裡如有雷霆萬鈞之勢,很不得能立即仗劍策馬走天涯,結果剛到三十,滿心感喟的都是下阕,‘歲月催人一場醉’,可心裡到底不是不甘。”
當視力适應了黑暗,一切慢慢清晰起來。陳瑤定定看住春晖,看到一滴淚從他眼角滑出,順着太陽穴緩緩劃過,最後滲入額發之中。
她探身伏在春晖身上,盯着他因淚水沖刷而格外清亮的眸子,用舌尖輕輕舔着他挂淚的眼角。
春晖把視線聚焦在陳瑤臉上,牽牽嘴角,露出個安撫她的笑容:“三十歲生日那天我就這麼沒出息地掉了幾滴貓尿,遇到你以後這還是頭一遭……傻丫頭,謝謝你,我們不怕,這世上好歹有我愛你,有你愛我,咱倆一起打怪闖關,blabla。”善良的春晖總不忘說些俏皮話作為收鞘逗她開心。
春晖雖沒有給出答案,但卻給了她預期外更好的回答。陳瑤心裡漸漸踏實下來,對前路複又充滿希望。
她輕吻男人臉頰,春晖報以更加炙熱的回應,二人面對面抱坐在一起,抵死愛戀。
陳瑤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失樂園》和《感官王國》的畫面來:漫天飛雪,攜手緩行,時間之河靜靜流淌,纏戀悱恻氣息讓人絕望;一襲紅衣,肢體纏繞,時空禁锢在方寸須臾間,愛欲甜腐滋味令人窒息。
她發現那些要命的愛欲表達的并非欲望,而是避世,就像她和春晖正在做的一樣。用愛去抵禦茫茫人世、莫測前路,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