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時,日子被大大小小考試和一年寒暑兩假分隔的經緯分明,工作後,這個劃分的主動權全握在自己手裡。于是有人不斷地考試拿證,有人升職加薪、有人跳槽換主、有人結婚生子、有人離婚再娶……一旦有了孩子,日子便又續上,一輪新瓶裝陳酒的循環就此開始。
這種生活像籠子裡終日踩着輪子發力飛奔實則原地打轉的小鼠一樣徒勞乏味,隻是如果不按這套來,不給自己樹些标石,日子隻會更加混沌一片,回憶起來,别說日月,就連年歲都面目模糊、分辨不清起來。
陳瑤亦不能免俗地報了CFA考試,畢竟皇圖霸業的邊還沒摸到,安全感也不過是每個月工資條上剛滿五位的一串數字,她現在還遠沒有底氣脫離這個循環。
任蕊自去美國讀書後便杳無音訊,陳瑤想大抵是到了新環境,有了新朋友吧。遙想昔日同窗在奮發圖強、開疆擴土,她也加倍努力起來。
夏天裡,卞雨佳突然約大家吃飯,還特意囑咐要帶上另一半。和卞雨佳通往的卻是陳慧,二人着同款白T恤,陳瑤注意到他們左手無名指上還帶着同款戒指。等沙拉徐順、劉洋和她的韓國女友都到齊了,卞雨佳才對大夥兒宣布,她和陳慧領證了。
這消息如驚天響雷,震得衆人一時啞然。除陳瑤外,其他人并不知卞雨佳和陳慧間的細節,但一緻認為她斷不可能是早婚的款型。況且在旁人印象中,陳慧是有婦之夫,老婆還是天仙級别,二人感情甚笃,于是愈發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卞雨佳也不拿大家當外人,直言今天上午陳慧和盧曉曼剛辦了離婚手續,他倆下午就去領了結婚證。濟濟一桌,沒有一個人用道德大棒去敲打兩位新人,紛紛對他們送上了祝福。
這倆人不辦儀式不收禮金,請密友們搓一頓,就算是昭告天下了。
沙拉眼含熱淚說她承諾過要送給姐妹們一人一套婚紗照的,這個禮物卞雨佳必須收下,卞雨佳和陳慧隻好笑納。
晚上陳瑤忍不住在網上問卞雨佳來龍去脈。卞雨佳一個電話打過來足講了兩個多小時,真是“我有一段情,說與誰來聽”。
首先,他們二人離婚并不是因為卞雨佳,而是盧曉曼有了别人。
陳瑤說:“陳慧不是不行嗎?盧曉曼離開他也是遲早的事吧。”
卞雨佳道:“這事兒說起來話可就長了。你也不想想,盧曉曼那種人間尤物青春時代怎麼可能是白紙一張呢?”
陳瑤倒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卞雨佳興緻勃勃、歡暢淋漓地跟閨蜜講丈夫前妻的狗血八卦:“盧曉曼是陳慧在德國認識的,那時她是個老男人的情人,說是讀書,其實是隻金絲雀。那個老男人不但有家室,在别的城市也有其他情人。”
陳瑤暗歎,離婚還有一重危險,就是成為某人的前妻,那樣無論多私密的事都有可能被前任傳給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了。她又想到孟波既然會給她看和嘉韻之間的視頻,那自己的隐私流傳到嘉韻甚至嘉韻閨蜜耳朵裡看來也是遲早的事。
“陳慧一開始不知道啊,他們是在同鄉會認識的,盧曉曼又是他的校友,後來還是盧曉曼主動追的他。”卞雨佳接着說。
陳瑤問:“等追到發現是個天閹就傻眼了吧?”
卞雨佳并不在意老公的缺陷被提及:“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追陳慧其實看中的正是陳慧這一點。”
陳瑤禁不住一聲驚歎。
卞雨佳似乎對她的反應非常滿意,就跟說相聲抖包袱成功一樣。“她跟陳慧私下接觸了幾次,發現我們家老陳是稀世罕有的柳下惠,而且又溫柔體貼,又忠心專情,就一門心思跟老陳了呗。”
“柳下惠一時可,柳下惠一世這誰受的了。”陳瑤跟卞雨佳也是沒遮沒欄的。
“那是你不知道她的前塵往事。盧曉曼原來那個老頭子情兒就是陳慧的反面,需求蹦兒旺盛,所以盧曉曼懷過好多次孕,有一次還是宮外的,差點兒要了命。而且他還有一籮筐其他女人,估計盧曉曼也是傷身傷心傷透了,所以幹脆因噎廢食。陳同學簡直就是為彼時的她量身定做的理想愛人。”
陳瑤突然想起自己大學堕胎後,很久一段時間對性也是都處于一種怕多于愛的狀态,相信卞雨佳所言非虛。
“那她怎麼又舍得離開陳慧了呢?八成還是發現一個天閹都能搞出奸情來,對他徹底失望了。”陳瑤調侃道。
“要說陳慧對盧曉曼那是真的好,我倆第一次去開房前,盧曉曼就有别人了,要不是因為這個,陳慧也不會主動約我。我跟你說沒說過陳慧辭職兩年多,變成專職碼字的了。”卞雨佳跟陳瑤說過太多關于陳慧的事,但沒說過這件。“之前他倆在德國時,盧曉曼離開那個老頭子以後,就是陳慧養着她的,養了好幾年。不過那會兒倆人已經結了婚,說養也不合适,總之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吧。回國後盧曉曼倒是在外企找了份薪資挺高的工作,本來日子過得挺好,之前都開始讨論試管嬰兒什麼的了,直到陳慧辭職,他倆有房有車也有積蓄,其實也過的去,但是時間一久,盧曉曼先慌了,她怕陳慧會一直不工作,變成女主外男主内的模式。”
陳瑤已經聽出了故事裡的雷埋在哪裡,她甚至有些理解和同情盧曉曼。
“陳慧每天在家寫他的詩歌、散文,還負責所有家務,接送盧曉曼上下班。”卞雨佳聲音突然有些怪異。
陳瑤猜測她有些傷感,為她愛的男人。
“但是盧曉曼她們公司一堆有錢人,開都是好車,盧曉曼暗示過陳慧把車停得稍微遠點,陳慧就每天把他那輛破捷達停在街角同事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天,盧曉曼讓他不用接自己,說公司要加班,結果陳慧忘了,又把車開在街角老地方等她下班,結果看到妻子坐上了别人的寶馬。他回家等到淩晨,盧曉曼才回來。後來這種情況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卞雨佳停了一會兒,接着道:“那以後好一段時間,他才約了我。”
在這個故事裡,陳瑤感到好友充當了典型的rebound角色,陳慧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噓,但卞雨佳完全沒有必要舍命陪君子啊!她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并不重要,隻問:“所以說他倆是放過對方,各自尋找幸福咯?”
卞雨佳說陳慧是這麼描述的,他說:“你看滿大街打牌下棋的老頭,分不出來誰是大幹部、誰是開出租的,到點兒老伴叫吃飯,都乖乖兒家去了,但是年輕的時候可不是。年輕的時候大家就一定要掙蹦、要嘗試,要試那種自己理想裡的可能性,不然總是意難平。就像猴群裡,年輕的公猴子總要試着挑釁猴王一樣,哪怕結果一敗塗地,但這個過程是寫在基因裡的,不走一遭就過不去。我辭職寫東西,也是這麼個過程,也許三五年,這個勁兒就過去了,也許更久,我自己也說不準。這種日子我覺得挺好,但是曉曼覺得不好,我以為在德國我養她,現在她養我,我花錢比她還少,沒什麼問題,但是她不這麼想……對倆人關系的評價肯定要以不舒服的那個為準。她不舒服,我就不能拖累她,所以我放她走,趁她還年輕漂亮能找到好歸宿時放她走。”
陳瑤聽到這番話,心裡泛起一陣酸楚。陳慧本性善良敦厚,可惜有時婚姻裡重要的既不是性、也不是愛,亦不是情。面包與水仙,大部分是前者占上風。
她有些理解卞雨佳了,隻是依然無法看好這段婚姻,畢竟在婚姻裡充當拯救者,把同情和愛情混為一談通常都沒什麼好下場。
“他什麼時候向你求的婚?”其實陳瑤想問的是:是他主動向你求婚的嗎?可她知道這樣問很傷人。
“他那樣敏感細膩,受了折麽大打擊,根本不打算再婚,是我死纏爛打的。”卞雨佳不以為意。
“你怎麼想的?”陳瑤忍不住問。
“那次開房後我确實挺失望的,可這就是命,活該我倆有緣,你記得我有次去上海出差嗎?我碰到一個他倆在德國的朋友,盧曉曼在德國那段就是我聽那個人說的,當時我就被他吃的死死的。你能理解嗎?有故事男人的吸引力,還是個隐忍細膩的男人。你有過那種感覺麼?一個男人跟你說妻子的好,展示他們的幸福,你會希望自己也能得到那份愛和幸福,而且覺得他有可能給别人的,就有可能給你。”卞雨佳語氣幽幽,像中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