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說:“王欣如果被瞞在鼓裡,那是鐘宇的錯,但是如果王欣知情,那這個結果是她的選擇。”
彭溪倒是老實:“我确實不能接受,但見過能接受的,就是那種開放式婚姻。”
陳瑤對春陽近乎冷酷的理智頗為不滿:“那你有沒有想過,即便這是王欣的選擇,也有可能是出于無奈,比方說一個人帶孩子的艱辛、比方說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春陽依然振振有詞:“成年人的選擇一定是權衡利弊後的決定,她能這麼選必然有她的道理,對王欣來說,要麼離婚、要麼接着過,都會有得有失,她做了這個選擇,隻說明對她來說,這個選擇相較别的來說是最優的。”
陳瑤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此時講道德更沒用,何況連自己也瞧不上高舉道德大棒的人,但是講道理,卻又确實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春陽接着道:“我知道你覺得我說話不好聽,但這是事實啊。不然姐姐我為什麼不結婚呢,尤其是不會要孩子,婚姻對女性的束縛還是弱的,對女人最大的束縛其實是孩子。這是生物性決定的,男人就貢獻一泡不比鼻涕有營養的□□,對他們就屁嘛影響都沒了,女人可不是!那是長在你身體裡十個月跟你朝夕相處的骨血,從時間上來講孩子就是跟母親待得更多,更别說可怕的荷爾蒙了。人類說白了就一化學機器,不然怎麼會有化學閹割?孩子會讓母親産生大量激素,比如說催産素,你的母性自然而然就出來了啊,催産素會讓你不自覺地圍着孩子轉,你會對婚姻更加忠誠,但不是因為丈夫,而是因為孩子。男人也有催産素,但是遠不及女人分泌的多,所以有了孩子,女人大都會順理成章成為母親,男人可不具備這個自然而然的激素條件。你剛才不也說了王欣的不得已,多半還不是因為囡囡的緣故?要是沒有囡囡,她大可以來去自由,這世界誰沒了誰不能活?”她頓了頓,總結道:“哎……孩子就是女人最大的掣肘啊。”
音樂台應景地放着張國榮的《談戀愛》:
……我們要天天思念、但不要天天相見
隻需要悱恻纏綿、絕不要柴米油鹽……
你可和别人約會、隻要不讓我發現
我偶爾也會出軌、但保證心在你這邊
說出來有點不該、唉!但是又何耐……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說着話兒,她們來到了朱莎位于團結湖一帶的住所,彭溪在車裡等,陳瑤和春陽上樓去找鐘宇。
她們聽到門裡隐約有聲音,敲門卻沒人應。春陽開始使勁砸門,後來威脅要把門踹開,這才聽到鎖芯轉動的聲音。
門開了,是朱莎。她比陳瑤記憶中和屏幕上消瘦了很多,她本身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此時卻隻覺得灰暗憔悴。
她看到春陽背後的陳瑤,微微皺眉道:“她怎麼也來了?”
春陽說:“她來好過王欣本人來吧?”
朱莎不再說話,側身把她倆讓進門。
這是個和王欣家結構相似的頂層小複式,屋裡彌漫濃重的煙味,茶幾上淩亂地堆放着酒瓶酒杯、一次性泡面紙桶。
裝潢也是鐘宇式的,同款書櫃、海報、照片……不同的是,這裡是有囡囡之前的鐘宇家,而且照片裡沒有别人,隻有朱莎。大大小小、黑白彩色、明豔、沉靜、活波、優雅……各式各樣的朱莎,把屋中真實的朱莎襯得無比黯然。
她沖樓上喊:“鐘宇,你下來吧。”
少頃,鐘宇頭發蓬亂、套着松垮T恤和格子法蘭絨睡褲圾着拖鞋在樓梯上現身了。他面龐浮腫兩腮耷拉,曾有幾分黎明般清朗俊雅貴公子的模樣早已蕩然無存。
聖誕節劇院中,二人遺世獨立、卓爾不群的霎那畢竟不是永恒。
春陽罵道:“看看你們倆,都成什麼樣兒了?躲能解決問題嗎?”轉過來對着朱莎:“不是我說啊,我雖然是他朋友,但是不得不問問你看上丫什麼了?滿世界男人多的是,他這麼窩窩囊囊,出了事兒往你這兒一鑽,還等着你保護他不成。隻要王欣不找他晦氣,他把臉定得平平的,班兒照上、日子照過,過上幾個月,這事兒就平了,你呢?你熬了這麼多年,眼看事業剛剛有點兒起色,你跟他攪合什麼呀?”
朱莎一言不發,隻咬着上唇,還是那副倔強的神情,眼眶卻紅了。
鐘宇就勢坐在樓梯上,垂頭攤手道:“莎莎,我對不起你。”
陳瑤氣不過:“你對得起王欣嗎?”
鐘宇不語,直勾勾盯着前方虛空處。
春陽按按陳瑤肩頭:“現在不是咎責的時候,先看看怎麼處理眼下麻煩吧?莎莎,你們公司打算怎麼處理,當時怎麼就沒壓下去呢?”
陳瑤卻忍不住逼問鐘宇:“你為什麼不回家?你知道你媽犯了心髒病嗎?你滿腦子都是自己,你想過王欣現在什麼情況嗎?她連消化你這破事兒的時間都沒有,你媽你女兒都得她管,你他媽的偷腥都不會把嘴擦幹淨,你要傷害她們到什麼時候才算夠?”
鐘宇聽到“心髒病”這三個字,突然回過神來。知道尚無大礙,才掃眉耷眼說:“不知情的那個其實反而最自在,王欣以前蒙在鼓裡,壓力都在我和莎莎這邊,我在家裡、在她面前一直盡量做個好丈夫,我真的盡力了,現在這個結果誰也不希望看到……”他聲音低下去,不再吭氣。
陳瑤越聽越惱,一時氣急把包順手沖鐘宇扔過去:“你有沒有點良心,你這意思是說王欣還要對你倆感恩戴德?她一直都知道!”陳瑤血氣上湧,眼就紅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是為了這個家一直忍氣吞聲,假裝不知情,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幸福,去年聖誕節我倆看芭蕾還撞上你倆,她把我拉走了,真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你倆的勇是建立在王欣隐忍痛苦的基礎上的。”
鐘宇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陳瑤,嘴裡嗫嚅道:“你說什麼,她都知道?她知道……”鐘宇突然涕淚橫流,雙手捂臉崩潰哭泣。
朱莎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此時一邊用手背抹淚,一邊拿了幾張紙巾坐在鐘宇身邊,掰開他的手,輕輕為他擦去眼淚。她死死咬着下唇,滿腹難言之苦,松了牙關,已被咬腫的嘴唇隻是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最後,她總算下定決心,扳起鐘宇低垂的頭,逼他直面自己,二人四目相對,朱莎好不容易定住不住抽搐的嘴角,對愛人說:“你回家去,好好過,把我忘了,十一年的記憶夠我下半輩子用了。”
她努力想笑,但是眼淚像決堤的壩湧洩而出,哭得不成形狀。鐘宇隻是哭,一個字也說不出,眉頭擰了又展,展了又擰。
一時間,屋裡隻餘低低的哽咽聲。
陳瑤雖然向着王欣,此時卻忍不住可憐他們。她忍着鼻子發酸,把視線轉向窗外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枝,孱弱枝葉不堪風力身不由己倒向一邊。
鐘宇回了家,曲終人散終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