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堅持:“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我好不容易有機會換個身份,當然要一絲不苟認真對待,從起名開始就不能草率,柳如是可是明末秦淮八豔之一。”
慕容拍拍她屁股,貼着她耳畔低低呢喃:“随便叫什麼,你都是豔絕八方,一等一的角色。”
陳瑤對當年在成都去過的夜總會印象已極為模糊,但一進這裡,便覺原來和所有特定場所一樣,歡場也有歡場的模式,奢華、高端、金碧輝煌……就如再粗鄙的藝術品隻要進了頂尖的藝術館,看客便不敢輕易小觑;粗茶淡飯盛在名貴的器皿裡端進昂貴的食肆,食客也不由得要動用五感甚至靈魂來賦予它意境;再普通的貨色拿到高端場所販賣,買賣雙方便都能獲得價值之外的諸多好處,何樂而不為呢。陳瑤不知怎地聯想起任蕊說的“市值管理”來。
沙發上已坐了4男4女,男人分别是慕容同事和大領導的秘書,見到陳瑤八隻來自異性的眼睛一起發出不加掩飾的幽幽綠光。女人是陪客的,雖豔羨,但均知道不礙事,面上倒也和氣,原來慕容早介紹了陳瑤是自己從北京帶來的熟張。
他們請的大領導去衛生間了。陳瑤小聲問慕容怎麼領導沒人陪,慕容說領導看上的姑娘今晚在串台,有個替補的現在去陪領導放水了。
一會兒那大腹便便的大領導回來了,他看到陳瑤的反應跟今晚見到她的所有男人一樣,但他畢竟知道陳瑤是慕容的人,所以嘴上占了幾句便宜便作罷。
那個陪大領導的替補姑娘是個水蜜桃似的妙人兒。看上去身量不小,年紀卻不大,飽滿的臉上畫着粉嘟嘟的妝,更襯托出一張娃娃面孔,有點兒小虎牙,說話楞楞地,頗惹人喜愛。
她就坐在陳瑤邊上,時不時便小聲打聽北京歡場的行情。陳瑤因以前跟王璇在網上聊過幾句,所以也依葫蘆畫瓢,把王璇講過的北京地界的奇聞逸事翻給她聽。
蜜桃姑娘人看着面嫩,心思卻老道,最感興趣的還是銀錢。又問陳瑤陪客戶到外地怎麼收費,陳瑤隻好瞎謅,按道聽途說她們一夜進賬折成天,再打個7折,胡亂報給她,沒想到她居然回道:“嗯,和上海這邊差不多。”
陳瑤來這裡一是想看西洋景,二是來尋開心,結果發現并不像幻想中那般香豔無邊。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雖是稀松平常,但多數時間大家都在擲骰搖盅、喝酒猜拳,倒是自己和慕容,畢竟有了首尾,關系自不比尋常,互動比旁的幾對更加沒遮攔。隻是礙于她這身戲感十足又箍腰束身的裝扮,不然慕容必會暗地裡做些不軌動作。
這些酒桌遊戲,陳瑤一概不會,又怕穿幫,隻好點了好幾首歌來充數填時間,什麼《夜上海》、《玫瑰香》、《夜未央》……全是她想象中的歡場BGM,而不是什麼“擦幹眼淚陪你睡”之類自輕自賤全無韻味的口水歌。
她煙視媚行、睥睨衆生,自娛自樂,期期艾艾唱自己的曲、演自己的戲:
“花有情才香 愛過了會再想
魚嗜水之歡不清楚誰能夠原諒
幸福也受傷快樂也叫人盲
喪盡了天良滿足了欲望
……”
慕容看得心軟身硬,憧憬她旗袍下的身子、卻以為被她有趣的靈魂所吸引。
陳瑤又化身婉轉哀怨的民國名伶,唱《葬心》:“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
凄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
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
其它紅男綠女并未覺察,隻是玩着“左邊我愛你、右邊我恨你”的嘈雜遊戲,誰也不關心誰有心、誰無意。
陳瑤喝了好幾杯兌紅茶不加冰的威士忌,此刻正是逍遙快活。她盯着慕容,對他唱:“情網是軟綿綿的床
情話是甜蜜蜜的糖
談情話睡情網
愛神的功德無量……”
音樂也是道具,心兒很容易便随着搖曳升騰起來。
慕容走上前去從後抱住陳瑤的腰肢,随她輕輕搖擺,兩人肩膀、頭頸随音樂上下起伏,柔情似水,煞是動人。
這時,大領導卻煞風景地把媽咪叫進來,橫眉冷臉責問他先前看上的姑娘怎麼半天都沒過來。媽咪喏喏陪着不是,說畢竟是那邊先點的。
大領導已然半醉,罵道:“狗屁,先點的到我們這邊幹什麼,是想打一份工賺兩份錢嗎?”
媽咪一面道歉,一面罵蜜桃姑娘照顧不周,又說那邊快結束了,這就把那姑娘給找來。
陳瑤眼見蜜桃姑娘一晚上戰戰兢兢、端茶倒水、撒嬌賣乖、精心伺候,誰知客人全不領情,還是念着先前那位,此刻又被媽咪責怪,心裡好不委屈,但臉上卻不能顯出半點,隻陪笑自罰喝酒。
不一會兒,那個被念叨了一晚上的佳人終于來了。隻見她長發及腰,精緻美麗的小臉化着淡妝,帶一對超大金色圓圈耳環,松松垮垮穿一件over size男友白襯衫,前兩粒扣都不系,黑色胸衣若隐若現,下着一條超短牛仔褲,盡被遮在襯衫底下,就像半裸着一般,果真是個人物。
可惜她賠完不是後隻陪着大領導喝了兩杯酒唱了半首歌,就推說去拿包補妝,半天又不見回來。隻是大領導似乎暫時吃到甜頭、得了滿足,一時半會兒竟也沒追究。
陳瑤又點了王菲的《eyes on me》,得到現場一片叫好。蜜桃姑娘明顯有些敬意,問她原來是做什麼的。
陳瑤答:“我是大學生”。
那姑娘驚訝道:“是那種上四年有證書的嗎?”
陳瑤說是。
她歎道:“我們這裡一般說大學生都是騙人的,最多就是大專中專什麼的,你還真是大學生啊?”
陳瑤點點頭。
蜜桃姑娘不無惋惜地說:“怪不得你英語歌唱那麼好,發音多正宗。那你幹這行多可惜啊!”
陳瑤說隻是出來賺外快,還是做這個來錢快。
蜜桃姑娘教育陳瑤道:“熬夜喝酒太毀人了,我才19,白天看眼袋特别明顯,遮瑕都蓋不住,胃也受不了,誰知道能挨幾年。”
陳瑤聽她煩悶的這些并非外人所想象的與男人和性有關,心下驚異,不免更添同情。
直熬到淩晨下三點,陪笑的買笑的都疲憊困倦,乏在沙發上懶懶的再玩不動了。慕容一位同事叫媽咪來結賬,大家各自盤算要不要帶身邊的女孩走,大領導本來已半寐在蜜桃姑娘大腿上,此時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叫媽咪把串場的美人兒找回來,說要帶她走。
媽咪先推說那姑娘身上不方便,今天無法出台,後來遲遲不見她露面,又改口說肚子疼已經先走了。大領導大發雷霆,衆人好言相勸,請客的更是面上無光,怎奈上海地界畢竟人生地不熟,也沒奈何。隻能把媽咪叫出去,商量怎麼多花些票子把姑娘找回來。媽咪這才吐了實情,姑娘今天來的是熟客,也是背景深厚的大金主,根本開罪不起,能過來串場都是那邊給面子才行得通,現下早就跟人家走了,全然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衆人早已困的人仰馬翻,隻因為全場最大不發話,所以遲遲無法散場。
陳瑤眼瞧着如此,跟公司裡領導不走,員工便不敢下班竟是一模一樣的光景。慕容本來興緻盎然,如今熬到下半夜,又喝了不少酒,此刻也頹了。陳瑤不免同情起混迹歡場的男人來,他們和這些姑娘們本質并無區别,多半也是來取悅自己有所求的人物:領導、甲方、客戶……,點滴歡愉在充斥階級、供求等利益關系的精确計算和小心翼翼的屈意奉承中早已所剩無幾,大家都不過是在滾滾紅塵中翻滾掙紮的人罷了。
終于,快四點了,夜場到了白晝來臨也要打烊的。
保安冷着面孔聚在包間門口,陳瑤想到春晖跟自己講過能幹得了這行的人都不是一般角色,便等着看戲唱到這步該如何收場。
那大領導倒也不糊塗,在媽咪和蜜桃姑娘的甜言蜜語中就坡下驢,終于答應帶伺候了自己一晚的蜜桃姑娘走。收拾東西離開時,蜜桃姑娘還不無憂慮地跟陳瑤叫苦,她擔心對方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萬一把邪火往自己身上撒,那她可有苦頭吃了。
陳瑤隻能做無謂的安慰,卻也隐約替對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