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坂時子看着年輕的吉爾伽美什,看着那雙任性而鮮活的血紅雙眸,心裡軟得不能再軟了。她想起最後還是他慈悲地殺死自己,溫順地說道:“王說得對,是我的錯。不管怎麼樣,我不應該擅自離開王的。”
眼下,她也隻有在夢裡,才能向昔日的愛人道一聲抱歉了。
時子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如此溫柔而甜蜜,其中又有些許内疚。她的目光停駐在吉爾伽美什年輕俊美的面龐上,難以移開視線。
吉爾伽美什笑了起來。那隻擒住時子脖子的手向上移動,掐住她的下颚,殘忍說道:“那把你扔到軍隊裡,扔到人群中,怎麼樣?這不也是神//妓的職責嗎?”
遠坂時子本人對貞操沒什麼特别地看法,但也不喜歡在這方面過度地放縱。她平靜道:“這樣好像又一點過火了,吉爾伽美什。隻有戰争時,我們才有鼓舞男子士氣的使命。”
吉爾伽美什捏住她下巴的手忽然發力,時子的嘴不受控制的張開。下一秒,甜膩的汁水在她的唇齒間綻開。
他給時子嘴裡塞了兩顆葡萄。時子合不上嘴,沒辦法去咀嚼,隻能含着那兩顆葡萄,嗚咽地看着吉爾伽美什。
“不知好歹的女人,跪下來感謝王的仁慈吧。”吉爾伽美什惡狠狠地說道,“明明嘴上永遠說着最溫順的話,但天天做的都是反抗我的事情。”
他當然不會把沙姆哈特丢到軍營裡,至少現在不會。但這個女人膽大包天,如果不好好懲罰一下的話,以後還不知道會幹出怎樣的事情。
時子的嘴巴被葡萄塞滿了,說不出話來,隻能用眼神表達否定。
“我有嗎,吉爾伽美什?”那雙眼睛雖然被逼出了淚水,但依然明亮地過分,正在清晰地傳達出她的疑惑與不滿。這種奇異的反差時常出現在她的臉上,卻并不讓人覺得圍合。
全知全能的母神曾經考過自己的兒子吉爾伽美什。女神問道:“吉爾伽美什,我的孩子啊,什麼是至柔至堅之物?什麼是至貴至賤之寶?什麼是至甜至苦之藥?”
幼年時期的吉爾伽美什雖然聰慧,卻還答不上這個問題。
後來他好像知道了。但大概是生出了私心,就沒把答案告訴母親。
吉爾伽美什看着遠坂時子,悠悠道:“你去找恩奇都,是因為你能參透命運嗎?”頓了頓,又問道:“能的話,幫我問問這命運,是否會讓我和恩奇都這次出師大捷?”
與恩奇都相遇後,他頓生豪情,決定與自己的摯友一起去挑戰雪松林的猛獸胡姆巴巴。長老紛紛擔心不已,就連向來支持他的恩奇都也開始規勸他:“吉爾伽美什,烏魯克已經足夠富饒,又何苦去挑戰胡姆巴巴?”
“那是自然的。”遠坂時子望着那雙年輕而志得意滿的眼睛,心口不一地答道,“你們這次一定會……大獲全勝。”
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确實殺死了胡姆巴巴。然而在旅程中,女神伊什塔爾為吉爾伽美什的美麗所傾倒,向他求愛被拒絕,于是将能夠帶來旱災的天牛放入世間。天牛再次被吉爾伽美什與恩奇都殺死,二人成為名震天下的英雄。
遠坂時子在心底歎了口氣,問吉爾伽美什:“但恩奇都不想去,你還要去嗎?”
但伊什塔爾對吉爾伽美什下了詛咒,導緻恩奇都染病身亡,吉爾伽美什悲痛欲絕,這才踏上了尋求永生的道路……
吉爾伽美什不滿地盯着她,道:“怎麼?你也要勸我嗎?我還指望你能幫我在勸勸恩奇都呢。”
時子抱住他,低聲道:“那我去和恩奇都說吧……”這是天命,不可違背。
說完這句話,她的衣衫變得褴褛,她的皮膚變得蒼老。恩奇都枕在她的腿上,氣息奄奄。他對她說道:“沙姆哈特,不要哭泣。我受詛咒而死乃天命注定。”然而病魔折磨着他的□□和神志,讓他口出惡言:“但是沙姆哈特,我視你如我的姐姐,你為何瓦解我的純潔,将我引向毀滅?”
遠坂時子看着少年緩緩黯淡的眼睛,流淚道:“恩奇都,是我之過。我受神的号令,讓你與吉爾伽美什相識,免得他暴虐成性,亦是我說出謊言,讓你走上必死之路。”
她的眼淚喚醒了恩奇都。他仰起頭顱,溫柔親吻她的眼角:“沙姆哈特,你不要為我的話難過生氣。我比你更知曉神谕不可違背。感謝你帶我初嘗人世喜樂,又領我去見摯友。我祝福你,願你的容貌和美德人盡皆知,所有男人都為你心神動搖。愛情女神攜你進入谷倉,天青石與黃裝飾你的閨房……”
恩奇都聲音逐漸變大,神志開始混亂起來。他拉住也站在床邊的摯友,囑咐道:“我的朋友,天神已經将我抛棄。我不願堕入這死亡的冥河,但死神已經站在我的床頭……雖然我如敗者一樣逝去,但我的名字,恩奇都,将會與你同在。”
“隻是我死後,還有誰能理解你呢?還有誰能夠與你一同前行呢?”
友人的悲鳴喚醒了王的眼淚。吉爾伽美什半跪在床前,俊美的臉上布滿了憂傷。
遠坂時子看着這張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心中愈發疼痛。但她還是要去做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吉爾伽美什。”她膝行過去,抱住偉大的王者,“我的兄弟恩奇都,他畏懼死亡,卻不得不離去。我既是引領他來到這人世的人,也應該引導他安詳離開。”
吉爾伽美什望着她。悲傷讓他的大腦變得遲鈍,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沙姆哈特的意思,斷然拒絕道:“我要去尋那永生的寶物,好讓恩奇都重新活過來。你不要亂來,在烏魯克等我回來。”
遠坂時子深知吉爾伽美什此舉必然失敗,但也知道這是他必須要走過的一段旅程,于是與他打賭:“若你找到那向往的永生,帶回恩奇都,我便留在烏魯克。若是世上無人可逃死神,就請送我一程,讓我和恩奇都一起回到我們的故鄉。”
說完這句話,她看到吉爾伽美什的容顔飛速變幻,從少年便成了青年。
“來吧,吉爾伽美什。”遠坂時子依然跪在原地,“不要害怕,請王遵守與我的約定。”
吉爾伽美什注視着她,突然對身後的船夫說:“看,這就是我的王妃。”
那船夫乃是一路護送吉爾伽美什從先知那兒回來的人,聽了他的話,不免疑惑:“這個女人衣衫褴褛,皮膚幹瘦,怎麼配得上尊貴的王?”
遠坂時子剛想說是啊,心中倏忽一痛。吉爾伽美什把手伸入她的胸膛,掏出一顆跳動的心髒。她沒有馬上死去,傷口被麥田的金黃色覆蓋。
然而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帶走她的靈魂。
誰知道在現實裡她能活到什麼時候?誰知道她還能不能再夢到吉爾伽美什?
這樣的想法讓遠坂時子感到疼痛與瘋狂。她撫上王平靜的面容,懇求道:“吉爾伽美什,請把我的心髒放到你的寶庫裡吧。”
她猜接下來的這句話可能在夢境裡說不出來,但她還是要說。
“這是一顆凡人的心髒。”
這是遠坂時子的心髒,是袁時的心髒。
時子道:“縱使人類不再需要神靈,不再需要王,不再需要救世主……”
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這是即将醒來的預兆。
她無聲地說道:“這是屬于你的。”
一切的景物化為塵土。禦主隻能夢到從者的過去,但過去就是過去,是不會改變的事情。不管她多麼想對她世界的吉爾伽美什說什麼,在夢境裡說這些都是無用的。
遠坂時子曾經做過很多次這種夢,第二天醒來問吉爾伽美什,他回憶過去,還是看不出有任何變化的痕迹。而且作為禦三家之一,她心裡更是清楚聖杯的本質是什麼,被召喚出來的從者本質又是什麼。
她歎了口氣,在吉爾伽美什耳畔小聲說道:“有機會的話,和我說說古巴比倫吧,說說你的王國……”吉爾伽美什其實不是個喜歡回顧舊事的人。但古巴比倫已經滅絕,人類也不再需要神替他們承擔責任。他失去了負擔和枷鎖,亦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另一個世界裡,一雙血紅的眸子忽然睜開。吉爾伽美什站了起來,走到窗邊。
這是遠坂宅邸二樓的客房,從這個角度望下去便可将庭院的全貌收于眼底。春天剛到,庭院裡姹紫嫣紅,滿是生命的氣息。
言峰绮禮從外面回來,便看到吉爾伽美什對着花園沉思。绮禮知道吉爾伽美什不喜歡聖杯,更無意于參加聖杯戰争,打算一言不發的離開。
隻聽吉爾伽美什忽然叫住他,開口道:“聖杯戰争,現在到什麼地步了?”
言峰绮禮一愣,一時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绮禮不知道吉爾伽美什為何重新又對聖杯戰争這種“魔術師無聊的把戲”感興趣,往前幾步,看見桌面上那本《吉爾伽美什》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寫的是是吉爾伽美什痛失靈藥後,邀請一路将自己送回的船夫參觀自己的城池。
“吉爾伽美什邀請船夫說:
來吧,到我建築的城牆上走一走,
我要探視并檢查它的根基牆磚,
是否每一塊都經過爐火的鍛煉,
而這堅實的牆正是長老們點擊,
你看,一裡外有城市和椰棗林,
另一個方向是當年争鬥的廣場,
半裡外還有伊詩塔女神的神廟
更遠的遠方,乃我統治的邊疆[5]。”
最後一行文字之下,有人用鋼筆簡單勾畫出了那樣的場景,那是連綿的山脈、廣闊的田地、以及從中穿過的細小溪流。
看着山峰起伏的幅度,言峰绮禮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古巴比倫的疆域,也并非烏魯克城的景象。
……那綿延的山脈,就在冬木市的郊區。
那裡是遠坂家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