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夜猛地吸了一口,用黑色的袖子胡亂擦了擦臉,含糊道:“沒事……沒關系,葵。”
葵誤解了他的眼淚,還以為是凜已經遇到了危險。她猛地抓住他的手,甚至忽略了粗糙而脆弱的皮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流淌:“凜……是凜怎麼了嗎?”
在葵突然握住自己的手時,雁夜心髒顫了一下。聽到葵的話,他破涕為笑,搖頭道:“不是,不是凜,凜現在很安全……你要相信時子。”
那個女人說了她會帶回凜,會懲罰傷害凜的人,那她一定會做到。
“那……那是什麼?”葵沒有完全相信雁夜的話,繼續追問道,“你怎麼忽然哭了?”
間桐雁夜忽然有一種想笑的沖動,他也确實笑了,帶着濃重的鼻音答道:“我和你保證,不是和凜,不是和聖杯有關的事情。是我,我失戀了……”
葵啞口無言。失戀這種日常的詞彙夾雜在凜的失蹤,夾雜在以血止血的聖杯戰争中,顯得格格不入。然而在她心中,雁夜又确實一直是個普通人。和聖杯戰争、魔術師這種詞彙相比,失戀這種事情仿佛确實和雁夜更貼切一點。
她松了一口氣,輕柔地安慰道:“原來雁夜也到了會失戀的年紀……我總覺得你還是以前那個小孩子。是最近剛剛發生的事情嗎?”
雁夜挺想說一句自己都快三十歲了,有失戀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然而面對葵的問題,他隻能微微一笑,說道:“嗯,最近的事情。”
就是今晚,就在剛剛,他失戀了。他早在八年之前就已經失戀了,隻是因為太害怕疼痛,所以一直在拖延,然後痛苦反而融在了漫長的時光中。
葵想拍一拍他的手背,再安慰幾句,卻拍了個空。雁夜忽然舉起了右手,在他手心中,魔力指針正在瘋狂地顫動,指向西邊。
按照時子的囑咐,他得帶着葵往反方向走。
雁夜看着開始瑟瑟發抖的葵,把自己的外套給了對方。東邊剛好是河流的上遊,兩人沿着河流走着。
“時子交代過我,讓我帶你遠離他們的戰場。”雁夜一邊看着手中的指針,一邊和遠坂葵解釋道,“剛剛有魔力波動的方向是西邊,所以我們得往東邊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一時間靜谧無語。
盡管雁夜并沒有渲染什麼,葵卻第一次感受到了魔術師交戰時緊張而恐怖的氣氛。她跟在雁夜的身後,懷揣着對女兒的擔憂,又不想再此刻繼續把壓力帶給童年玩伴,隻好繼續聊剛才的話題:“雁夜……你說你剛剛失戀了。對方是怎樣的人呢?”
失戀是一件難過的事情,但在這樣以命相搏的戰場上,意外地成了一個輕松的話題。
雁夜雙手插在口袋裡,歎道:“……她是一個很好的人,很善良、很溫和。”
原本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的那些話,此刻就像流動的河水一般,自然而然地被他說來了。
“但我真的了解她,知道她想要什麼嗎……我不知道,又想要了解,就總想離她更近一點,但她……她雖然對我很好,我卻總感覺,我們兩人之間有一道看不見也不可逾越的鴻溝,就好像一道透明的牆。”
葵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作為女人,她很明白雁夜口中描述的那種感覺究竟意味着什麼。
“不過……沒關系了。她已經結婚了……”
葵聽了大吃一驚:“雁夜,你——”
雁夜看着她驚訝的表情,又想笑了。他說道:“不用擔心,我已經放棄了。她很愛她的丈夫,我也希望她能夠幸福、她的孩子也能夠快樂、健康地長大……不過即便如此,她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我也依然會幫忙的。”
明明應該是一個輕松的話題,葵意外地感受到了不安和沉重。她隐約知道了雁夜口中的人可能是誰,想要确認卻又沒有足夠的勇氣開口。
沉默到窒息的氛圍再次籠罩了兩個人。
雁夜的餘光裡,葵隻用半邊臉龐對着自己。她好像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入迷了,隻有半邊臉面對着自己,似乎在拒絕聽他接下來的話。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會因為這份拒絕難過到無法呼吸,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吧……
他忍不住設想,如果自己對時子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她會怎麼回答我呢?
“我現在呢……又喜歡上了一個人。”雁夜盯着自己的腳,輕聲說道,“這個人不那麼好……不,她太壞了,總是逗弄我、欺負我,是個惡劣、殘忍的女人,有時候還會意氣用事,喜歡指揮我做這做那……”
他絮絮叨叨,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說個沒完沒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麼多事情好說的,說來說去,他和遠坂時子從認識到現在都還不足五天,甚至比不上自己認識葵的時間的零頭。但對方的臉、對方的聲音、對方驕傲嚣張卻又謹慎小心的性格、她的得意、她的失誤、她的欣喜、她的狂怒……
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卻又如此清晰地在雁夜的腦海裡會放。
葵緩緩地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的玩伴。雁夜的左半邊臉已經完全毀了,就眼眶裡都是空洞的。她卻能從這樣一張亡者的臉上,讀出對方的溫柔與羞澀。
“雁夜你說的那個女人是……時子小姐嗎?”
出于某種女性的直覺,遠坂葵一擊正中靶心。
雁夜的話戛然而止。他驚慌失措地轉過頭來,對上那雙好奇又堅定的綠色眼睛,無法說出任何唯心的話。
“喜歡時子小姐的話,那就危險了啊。”遠坂葵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饒有趣味地說,“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時臣呢。”
間桐雁夜不知如何回答,語無倫次道:“她、她雖然姓遠坂,是時臣的姐妹,但是她和時臣那個家夥完全就不一樣……”
“她就是時臣啊,雁夜。”
葵微笑着說出這句話,仿佛完全不知道雁夜内心正在經曆着怎樣的波濤洶湧。
雁夜僅剩的那隻右眼突兀地瞪大,好像要掉出來了一樣。他在内心品味了一下這句話,結結巴巴地說道:“你是說……時子她就是……那她到底是……”
遠坂家一直以來都隻有遠坂時臣這個繼承人,這是他小時候就知道的事情。遠坂時子在聖杯戰争中突兀地出現,她讓自己把她“當做”是時臣的姐妹來看,而不是說自己就是時臣的姐妹。
想到這裡,雁夜想起今天早上的通話。時子沒有避諱他和言峰绮禮直接和時臣說了有關小櫻的事情。這兩個人并不以兄妹或者姐弟相稱,一直都是直接叫對方的名字……而且那樣相似的面容,普通的兄弟姐妹根本無法做到,哪怕是龍鳳胎,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相像的臉。所以時子她到底是……
這些思緒攪成一團,讓雁夜心亂如麻。他低下頭,看着手中的羅盤轉移注意力,卻忽然腳步一頓。
“雁夜?”
時針剛剛還是指着西邊的,指着與他們相反的方向,然而現在,指針卻轉了一百八十度,直接指向了他們的左前方。
那裡水流有一個小小的分叉口。岸邊有一棟其貌不揚的房子。然而雁夜和葵一看這房子,兩個人都緊張起來。即便兩個人都不是魔術師,但到底都接觸過魔術,都意識到了這棟房子的詭異。
雁夜幾乎想要帶着葵立刻逃跑。但或許是夜晚太過寂靜,讓他仿佛聽到了房子裡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大概是受過刻印蟲的折磨,他在某些方面的感官反而變得更敏銳了,幾乎已經能聞到屋子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兒童綁架案”“誘拐案”……這些近日裡在新聞中頻繁聽到的詞彙闖入雁夜的腦海。
是要帶着葵假裝沒看到一樣火速離開,還是告訴時子……
“救救我……好痛……救命……”
細小而微弱的聲音從工坊裡發了出來,聽起來就好像是和凜、櫻的年紀一樣大的小女孩。
雁夜的身體僵住了。他緩慢地轉過頭,把手中的紅綠寶石遞給葵:“你拿着這個,然後和時子打電話,告訴她我們現在在哪裡……”
雖然此刻他沒有從者,也沒有魔力,甚至比一般人還要脆弱……
“雁夜?雁夜!”
但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反而逃跑的大人,難道還有人性嗎?
雁夜不顧身後的呼喚,緩慢而堅定地向工坊走去,推開那扇大門。
……裡面一個人也沒有,甚至連魔力都在緩慢地消散。他沒找到點燈,隻能借由微弱的月光看清屋子裡的場景。那濃郁的血腥味,無法被稱為“屍/骸”的殘/骸,比那天他被時子剖開抓寵的場景要更加毛骨悚然。
這裡沒有一具屍/體是單純的屍/體或者碎塊,它們每一具都已經成已經“藝術品”。謀/殺者顯然以聆聽死者的哀嚎和掠奪死者的生命為樂,不斷地嘗試着新鮮的“玩法”。
雁夜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
因為這裡還有活着的人。
屋子正中間的大桌子上,躺着一個已經被制成樂器,但還尚存一息的小女孩。那個極富“創造力”的謀殺犯把她的腸/子抽了出來,做成了類似于豎琴的樂器。大概是為了聽到她痛苦的悲鳴,兇手“好心”地使用了治療魔術。這也是這個女孩現在還活着的原因。
她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呼救聲也越來越微弱,即将結束這份痛苦。
“雁夜?”葵看見間桐雁夜沒有馬上出來,竟然也大着膽子走到了房子門口,小聲地呼喚道,“雁夜……”
雁夜猛地回頭,大喊道:“别進來,葵。”
這樣的景象,如果葵看到了,說不定會造成難以修複的心理創傷。
雁夜逼迫自己走向正在門口猶豫的葵,伸出手道:“葵……把那個戒指給我。”
一道白光照亮了整間屋子,女孩瀕死的眼神逐漸開始恢複光亮。他們腳下,他們身邊,被殺人法制造出來的“擺件”,也在這道白光下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