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滴滴作響,張蘭玫躺在病床上,她的頭發灰白,臉上滿是皺紋,顴骨突出,整個人都已經瘦脫相,那雙眼睛裡裝滿了疲憊,費力地睜開,渾濁的眼珠緩慢地轉動,最後定格在走進門的男人身上。
“蘭玫,我買了些粥,來喝一點兒。”許志國一邊說着一邊将熱騰騰的粥放在櫃子上,張蘭玫的神色有些迷茫,慢慢的擡起腦袋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許志國穿着一身破舊的條紋襯衫,領口的位置髒兮兮的,一條米色長褲下是一雙不再發亮的皮鞋,他的臉上是和張蘭玫一樣的疲憊神态。許志國揉了揉自己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熟練地拿起粥在嘴邊吹了吹,眼看着勺子遞了過來,張蘭玫卻緊緊抿着嘴唇,任憑許志國的表情逐漸變得哀切。
許志國低下頭,眼睛快速眨了幾下,又将手裡裝着粥的勺子遞了過去,張蘭玫像賭氣一般,任憑怎麼将勺子遞到面前也不張嘴。許志國的神色有些痛苦,仿佛來了脾氣一般把勺子用力地塞進張蘭玫的嘴裡,後者咬着牙,一聲不吭。
“吃呀!蘭玫!你吃呀你!”許志國那雙疲憊的眼睛裡已經通紅,他幾乎是有些崩潰的站了起來,很久沒打理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起伏而更加軟趴趴的貼在他的額頭上。
“為什麼不吃?怎麼不吃飯?你想餓死你自己是不是!我告訴你,不可能!你要是想不吃飯來把自己餓死我就讓醫生給你打葡萄糖!你别想死!”他大聲的吼着,像是要把整顆心都從嘴裡掏出來一樣。
病房裡靜悄悄的,其他病人沒有人說話,許是這樣的事情太常見,許是他們自顧不暇,一時間隻有許志國粗重的呼吸聲。
他站在那裡許久,随後煩躁的用那雙粗糙的手胡亂搓了把臉,張蘭玫沒有講話,從始至終她都對許志國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許志國突然哭了,跌坐在椅子上用他那肮髒的袖子擋住眼睛,嘴裡不斷發出克制的嗚咽聲。
張蘭玫終于動了,她費力的擡起手臂,用瘦得隻剩下骨頭的手拉住許志國的手臂緩緩拿下來放在手心,後者依然嗚咽着,緊緊握着那雙骨瘦如柴的手,像是在抓住最後的稻草。
“志國呀…”張蘭玫開口說,她的聲音很難聽,像是有誰在她的聲帶上砸了一拳一樣,“你也知道,我這東西治不好,我腦袋裡的東西。”她歪了歪腦袋,“咱們發現的太晚了,而且咱們也沒錢治,對不對?就算治好了,我也沒幾年活頭了…志國呀,咱們不治了,行不?”
“不行,不行…你死了我怎麼辦?别說那種晦氣的話,你有福氣的,是不是?咱們隻要聽醫生的,不管花多少錢咱們都治,我砸鍋賣…”
“不行,志國。”張蘭玫搖搖頭,她手指的溫度包裹着許志國的手指,她緩緩地說:“我不想治了,這東西治不好,我是晚期,是不是?我就想着,如果我隻剩三天,兩天的時間了,我也想和你平常得過完剩下兩天。
“就像平時那樣,早上我去給你做飯,給你煮個茶葉蛋,咱倆就一起坐桌子上吃飯,要不咱倆可以帶着大黃去早市逛一逛,它也老了是不是?自從咱們女兒沒了以後,大黃就來到咱們家了,一晃都快十五年了,它能活到現在,可能是在等我吧。”
張蘭玫樂呵呵地說,許志國垂着腦袋一言不發,張蘭玫不知道自己這番話有沒有讓他的心意轉圜,但依然咧開嘴露出笑容,眼睛不知道盯着哪個地方,似在幻想自己和大黃死後一起離開的場景。
“不,不,我就要治,無論你說什麼,我隻要你能活着,隻要讓你活着,我做什麼都願意。蘭玫…我…我…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許志國的眼淚滴在被褥上,留下一個圓形的痕迹,張蘭玫開口還想說些什麼,許志國卻猛地站起,窗外的夕陽透過隐隐約約照在他的臉上,“你什麼也不用說,我不會放棄的。”
夕陽落下,天空慢慢染成黑色,麻雀在路燈上用嘴巴給自己的翅膀撓癢,那雙腳支撐不住那沉重的身體一樣,麻雀三三兩兩的飛走了,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太陽升起,那小麻雀又落在路燈上為自己整理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