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立刻答複,指尖把玩着那支未射出的長箭,神情莫測:“南梁王世子的人馬昨日便快到奚甯了?”
奚甯是自雍州入越京的必經之路。南梁王世子要想入京必須過奚甯。
而到了奚甯,那便是到了商矜的地盤上。
“是。不過南梁王世子此行上京,人馬頗多,又有幾十車的……賀儀,”桑星搖頓了頓,終究沒敢當着商矜面說出“聘禮”兩個字,“行動不快,算算行程,若不耽擱,應當明日關城門之前能到。”
“人還沒死?”
商矜指腹擦過箭尖,冷聲問了句。
桑星搖不知如何接話。
自先帝山陵崩後,殿下立幼帝掌朝綱輔政。這些年來在朝中勢大,可也不是徹底的一言獨斷,總有些魑魅魍魉暗懷算計。當初被他一手扶持上來的小皇帝年歲見長,也生了許多心思,這一次居然趁殿下追查工部修河款之時,聯合刑部尚書在殿下的婚事上做手腳。
刑部尚書是個老狐狸,也是自認忠心耿耿的保皇黨,看不慣殿下攝政,知曉若是許配尋常的世家權貴子弟,對殿下來說不算事,左不過未來驸馬沒有福氣病死罷了,便設計令小皇帝下旨,将殿下賜婚南梁王世子。
南梁王乃高祖開國時親自封的三位異姓王之一,其中北安王府因卷入前朝奪嫡被廢黜,遼西王府沒什麼傑出後輩,靠祖上蔭蔽盤踞在遼西作福作威,但已露頹勢,唯有南梁王府因雍州戰事之故,仍掌兵權,如日中天。
南梁二十萬兵馬,皆聽南梁王府調遣。
南梁王早些年戰場上受了傷,便将一應事務連同虎符都交給了南梁王世子蕭照。
蕭照此人,在雍州名聲極盛,十三歲時便以一場兩千人從漠北草原十三部聯軍圍攻中全身而退的戰績出名,此後更是戰功卓著,又将南梁上下管控得猶如鐵桶般,朝廷的密探沒幾個插的進去。
更有甚者,南梁之地隻知蕭氏,不知朝廷。
新帝繼位後,此人沉寂了幾年,但依舊沒有人會小觑這位南梁王世子。
比如刑部尚書,便知道蕭照是制掣商矜的最好人選。
當初那道賜婚聖旨送到南梁,若是蕭照不接也就罷了,殿下自會妥善解決。但偏偏蕭照接了,殿下又不想要這門婚事。
接了也就罷了,偏偏今年,蕭照不知打什麼主意,竟然要上京來聘迎殿下。還是已經走到一半,才将此事上書告知朝廷。
藩王私離封地本就犯忌諱,殿下又不是什麼和善大度的性子,蕭照如此一來,想叫商矜不動殺心都不可能。
這一路來,清河公主府内派出了十幾批人馬,務必将蕭照性命留在越京之外。但蕭照也不是一般人物,十幾次暗殺都叫他安然無恙躲了過去,還離京城一日一日越來越近。
但殿下的身份……是決計不能做南梁王世子妃的。
桑星搖思緒轉過幾周,實話實說:“南梁王世子警惕心極強,他武功頗高,又早有防備,我們派去的人沒有一個成功。”甚至能近身蕭照的人,都沒兩個。
“真是可惜了。”
商矜嗓音冷淡。
桑星搖低着頭,不敢答這位殿下的話。又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一青衣文士從外院轉過抄手遊廊,對半阖着眼的商矜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随即遞上一封折子。
“殿下,這是南梁王世子剛送到宮中的。”
聽到蕭照的名号,商矜睜開眼,指尖把玩着那支箭矢,“裡面寫了什麼?”
桑星搖接過來,打開将折子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前面還算中規中矩,唯獨到了尾聲處轉筆提及商矜:“……照于南梁時聞公主芳名,心甚往之……此番入京,願以千金為聘,請公主下降南梁。”
她念着這些話,心頭頓感不妙,不由得去睨商矜的臉色。
那支銀白羽箭的箭尖仿佛無端更鋒利了些。
商矜垂眸,嗓音猶如淬冰,勾着輕蔑。
“想娶我?活着爬進京城來再說。”
他拂袖起身,帶起一陣勁風,手腕一抛,銀白羽箭飛出,釘入院中梧桐樹樹幹中。
“奚甯縣之事,我親自去處理。”
待商矜身影徹底消失,桑星搖才走近去看那支紮入樹幹的箭矢,入木三分。
力勁之大,像是要紮進什麼人腦袋似的。
桑星搖和青衣文士對視一眼,默默後退三尺。
“殿下要親自去奚甯縣,隻怕與南梁王世子脫不了幹系。”殿下哪裡是去找修河款,分明是去要南梁王世子命的。
不過南梁王世子居然在奏折裡寫此等浪蕩狂悖之語,簡直活該!
青衣文士:“你如何看?”
桑星搖:“南梁王世子初來京城,水土不服,得了惡疾病逝也不無可能。”
青衣文士一搖頭:“南梁王世子身強體健,豈會輕易病逝,但京中最近不大太平,不慎叫北方蠻族的刺客混進來也有可能。”
桑星搖:“說起來朝中不少世家出身的大人都不想殿下有一樁良緣,我聽聞他們中不少人私底下豢養死士,興許喪心病狂做得出殺人之事。”
“南梁王世子福薄,沒這個命做殿下的驸馬了。”青衣文士歎息。
兩人給南梁王世子想好了死因,便堂而皇之感慨起南梁王世子的福薄命薄來。
“這也是命。”桑星搖道,“不是人人都同咱們殿下有緣分的。……可萬一他入京前沒死成怎麼辦?”
青衣文士盯着那支入木三分的箭矢,透過它好似看見那位南梁王世子的結局,眯了眯眼。
“殿下在京中處境艱危,遭小人妒忌陷害,南梁王世子身為未來驸馬,既見了殿下困境,理應為殿下讨回公道才是。”
桑星搖明悟,颔首。
“正是這個理不錯。我不如先生想得周到——南梁王世子既然擔了驸馬之名,也應為殿下盡責、死而後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