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軍醫将染了血的紗布丢到盆中,面對齊堯的怒氣也隻能無奈道,“他傷得這麼重,脖子上的咬傷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現在連血都止不住,就是華佗再世也沒法子讓他立馬說出話來。”
軍中都知道齊堯是個什麼脾氣,可他現在生氣也沒用,這人送回來的時候就吊着一口氣,如果不是心中憋着話沒說完,怕是在馬背上就被颠簸得咽了氣。
孟元修坐在帳中另一個角裡,聽見動靜後出了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齊堯隻得繞過幾個軍醫從塌前離開,将今日所見講了一遍。
“在山上碰見此人時,他身上雖然已經有了傷,但并未傷重到如此地步,遠遠的還沖我們喊了幾句話,隻可惜話說了一半,狼群又朝他襲擊過去,我們當時隔得遠,竟眼睜睜瞧着他被傷成這樣。”
說到這裡,齊堯恨恨咬牙,“若是再早趕去一會,就一會兒,定能将他救下來。”
孟元修起身走到塌前,不動聲色将榻上的人上上下下掃視一番,然後又到岸上翻了翻軍醫從他身上剪下的布料。
他裡頭穿的是粗布衣,外面卻是守城軍的服制。孟元修眼光毒辣,沒急着開口問他喊得話是什麼,單是看他這副死裡逃生千裡奔襲的樣子,就已經在将來龍去脈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他說了什麼?”
齊堯道,“當時他口中一直喊着,‘城中遇襲,前來求援’,可惜還未上前細問他是哪座城,就出了變故。将軍,屬下猜測多半是羌人襲擊,而且……若真如此,那他口中的那座城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能悄無聲息侵入城中,且出來傳信的将士隻剩一人活着逃出,足以見得偷襲之人必定與城中守備實力懸殊。邊關不常有匪盜,而且又是這個時節,讓人很難不往羌人身上去想。
孟元修望着榻上抽搐不止的身軀,眸中變化莫測。
這時帳外的守衛來報,“宋參将和宋姑娘來了。”
“讓他們進來。”孟元修微微颔首,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榻上。
二人一同入了帳,迎面便聞見撲面而來的血腥氣,眉頭皺得更甚。
來的路上,宋玉昭已經将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了宋懷澤,他如今再看着渾身是血的男子,面上不免便帶了幾分憂色。
“我今日帶人往西邊去,一連巡查了數道關隘,一路都未見又何異常,莫非有異的是東邊的某座城?”
“這些羌賊真是欺人太甚!”不說還好,一說齊堯又來了勁,“要我說,咱們早該跟他們好好打一場了,邊境大小城池三天兩頭被騷擾,百姓們一年到頭過不了幾天好日子且先不說,光是婦孺都被他們擄去多少?這樣由着羌人下去,咱們成日在軍中訓練來訓練去又有何用?”
齊堯越說越激動,整個大帳中都充斥着他的聲音。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這局面豈是你在這裡罵上兩句便能改變的?”
孟元修一個目光掃過去,齊堯瞬間不再吱聲,“有功夫在這抱怨,不如好好想想眼下遭殃的是哪座城,下一個遭殃的又會是哪幾城!”
他說的不錯,當下國庫空虛,一旦兩國開戰,屆時為了養兵馬,自然少不了增稅,甚至還要廣征新兵,戰場的損耗最後也還是由百姓的血汗來補上,眼下朝廷壓着不開戰或許真的有幾分道理,隻是這種隻守不攻的局面也不會維持太久了。
宋玉昭無聲瞧了一眼齊堯,心道,的确到了要打仗的時候了。
按照前世的記憶,明年烏羌新王繼位,兩國大小戰事不休,邊關烽煙四起,那時沒有“攻”與“守”,隻有勝與敗。
她從進了帳便未發一言,隻定定望着案上的燭火在思考。
屋内安靜一陣後,孟元修問他們幾人,“說說吧,心中都是如何想的?”
說完眼神短暫在宋玉昭身上一頓,而後又若無其事轉向了别處,像是刻意要聽聽她怎麼說。
帳内好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宋玉昭。
這是給她出題了。
她垂首思索片刻,見齊堯和宋懷澤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這才盯着床榻上的血迹緩緩開了口。
“鄰近數城歸梁州軍統轄,且不說日常有崗哨盯着,光是有五萬梁州軍在此,羌人也不敢以小批人馬在附近動手,所以遇襲的城池必不會在近處,可若是遠處的城池遇襲,此人孤身一人就能一路無阻趕到梁州,這其中過程未免太過順利。”
她頓了頓,孟元修點頭,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冬天常有羌人襲城,屠村屠城之事也并非沒有,可這樣放了活口出來‘求援’的倒的确少見,若非今日碰巧遇到野獸,咱們此刻必定已經從他口中得知他來自哪座城,若是動作再快些,說不定增援的将士已經在去的路上了。”
她這番話說完,孟元修和宋懷澤二人一時都沒再開口,隻有齊堯有些摸不着頭腦,疑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人城中遇襲是假,難道咱們反要按兵不動,賭他九死一生送來的消息是假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