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頂上三人翻身下來,陳紹貼着糧倉又聽了一會裡頭的動靜,回頭見宋玉昭已經退開了好幾步,正用眼神示意他先離開。
陳紹在原地猶豫片刻,點頭離開。
趕到軍營時,天光已經大亮。
宋玉昭回到帳中換掉身上的衣服,便被陳紹叫去商議糧倉之事。
“稍後派人盯住糧倉那邊,我再傳封信回梁州,此事由将軍定奪,絕不可姑息。”
陳紹臉色陰沉,眉頭皺成一團。
宋玉昭點頭,“雖尚未查清背後細節,但高生因官謀私,私調糧草皆是闆上釘釘,隻是……”
陳紹問,“怎麼了?”
“眼下糧倉尚在高生手中把控着,而且聽他的意思,也并未有不配合調糧的意思,這時與他撕破臉反倒打草驚蛇,不如先等這邊交了糧,咱們再另做打算。”
陳紹本就處處謹慎,宋玉昭說的這些他并非沒想到,可高生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雖不見得是個心思多缜密的,可膽子卻着實不小。
“即便如此,在交糧前也需得有我們的人在那邊盯着,以免再出什麼岔子。”
“陳副将說的是,我若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陳副将盡管吩咐便是。”
“征兵事宜繁雜,宋校尉還得看着校場那邊,此事我來處理即可。”
陳紹說完,想着都這個時辰,宋玉昭也該去校場了,正準備結束這場對話,卻忽然想起件事。
“對了,宋校尉怎會出現在糧倉?”
宋玉昭笑笑,“哦,昨夜見有人鬼鬼祟祟從營中溜出去,我怕是新招進來的這批新兵裡混進了什麼不幹淨的人,便跟上去看看,誰知到了糧倉才發現竟是陳副将,不小心撞破此事,多有冒犯。”
諸事未明,宋玉昭總覺得這一切查出來地太過順利了,像是有人特意将這些線索擺出來給他們看。所以,她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将沈佑的底交出來。
“無妨,”陳紹點頭道,“宋校尉心細如發,這是好事,昨夜也多虧宋校尉帶人盯梢,這才查到了更多線索。”
從陳紹帳中出來的時候,營中的主簿和百夫長正幾人結伴,正準備往校場去,遠遠跟宋玉昭打招呼,十分熱絡。
“宋校尉這麼早就去校場啊。”
“不早了,我還得回帳中一趟,校場見。”
“哎。”
他們都習慣宋玉昭平日裡這冷冰冰的樣子了,也沒人刻意再往下接話,隻靜靜目送她離開。
今日阿蘭早早去火頭營幫忙了,楚英和茂平一同不知在忙些什麼。
她一夜未睡,這會倒也并不疲乏,隻是頭有些酸脹犯暈,徑直到桌上倒了碗濃茶送入口中,竟還是熱的。
拉開長凳坐在桌前,她腦中又忍不住開始想糧倉之事。
高生以大雪壓塌糧倉為由拖延住陳紹,她前些日子雖已經覺得不對勁了,可倉頂塌陷确是事實,可昨夜親眼看見糧倉内部……
裡頭看上去被專門打掃過,可地面上還是有灰塵的,且顔色很重,若說是雨雪氤氲處的潮氣,那也不至于将橫在倉頂比腰還粗的橫梁也染成那樣,再加上裡面殘留的淡淡的焦味,倒像是着了火。
着火?
宋玉昭暗忖,失火倒也說得通,可看糧倉的狀況,倒也不想能将所有糧食都燒成灰燼的樣子,那高生将糧食都運到何處了?
正想得失神,帳中的簾子被掀開,她側頭便瞧見嬉皮笑臉往裡進的沈佑。
“校尉還沒用早飯吧?我把飯從火頭營取出來了些,還熱着呢,要不要趁熱吃點?”
他方才不知道幹了什麼,身上髒兮兮的,盡管沒了錦衣華服的加持,他身上還是透着股纨绔孟浪的味道。
在他開口說話的間隙,宋玉昭眼前又浮現出他從前一臉戲谑叫他美人的樣子,簡直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見宋玉昭不理他,還往她面前又湊了湊,“校尉是不喜歡嗎?還是吃些吧,餓着肚子怎麼能行。”
宋玉昭看看被舉在自己面前的窩窩頭,又看看一臉殷勤勁兒的沈佑。
誰能瞧出眼前這個滿面春光的的人是個前不久才因為家遭橫禍,不得不在外流浪了多日的倒黴蛋?
“不吃了,”她擡手拂開沈佑的手,将碗中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道,“我該去校場了,你留在此處跟着茂平。我不在的時候,他便代表我的意思,讓你做什麼,不得違逆。”
沈佑聞言,立刻挺直身子,扯着嗓子答道,“是!保證完成任務!”
走到簾帳處的宋玉昭被他這動靜驚了一下,頓住腳步翻了個白眼,“什麼毛病……”
而後也沒管沈佑在後面什麼反應,快步離開營帳,一路往校場趕去。
這時茂平還在軍營中的某個角落忙前忙後,全然不知道他這一天都将要經曆些什麼。
宋玉昭再回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幾百号新兵尚未經過軍中統一操練,跟在她身後的隊伍略顯松散,隔着夜色往軍營的方向望去,遠遠就看見入口處的火把下映出一老一少兩個身影。
對上茂平有些幽怨的目光,宋玉昭心中咯噔一聲,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再往駕馬往前走近些,待沈佑那張躍躍欲試的臉映入視線,她立刻明白過來。
沈佑!你到底做了什麼!
“駕!”
宋玉昭氣不打一處來,莫名有些不敢看茂平,隻一個勁加快速度往營中走。
身後的新兵不明所以,隻能一邊小跑跟上,一邊悄悄觀察前方馬背上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那背影中透着些怒氣,可是……
他們貌似也沒幹什麼吧?
按部就班帶着新兵到營中空地上排成隊,再根據名冊将他們分别安置好處所,茂平就帶着沈佑在一側遠遠等着,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宋玉昭卻像有人在耳邊不停催着她似的。
許是因為她臉色陰沉,今日負責點名的将士生怕出了什麼錯處,恨不得一口氣将名冊上的名字全順下來。
一刻鐘後,最後一批新兵逃也似的從空地上離開,宋玉昭氣沖沖走到沈佑面前,一時卻不知道該從何罵起。
沈佑一臉無辜沖她眨眨眼。
“校尉,真的不能将他編入新兵營嗎?”
茂平深吸一口氣說完,本就蒼老的臉顯得愈發滄桑。
“沈、佑,你到底做了什麼?”
“啊,不是,校尉,我今天什麼也沒做啊。”沈佑一臉無辜。
宋玉昭有些不忍心看茂平,咬牙道,“你真的什麼都沒做嗎?”
“嗯……”沈佑低頭想了一會兒,“倒也不算好吃懶做吧,我今日幫茂平做了不少事呢,喂了馬,還……”
茂平打斷他,“他給戰馬飲滾水,若非冬日裡水溫降得快,營中的燙傷藥怕是都不夠分了。”
“我那不是怕他們喝冰水太冷了麼,”沈佑道,“而且,我今日不還幫忙送飯了嗎?”
茂平淡淡開口,“差點将送飯的馬車趕到荒林裡,若非屬下和火頭營的弟兄反應快,今日校場上的新兵們都得餓肚子了。”
“那我還……”
“夠了!”宋玉昭冷喝出聲。
人怎麼能蠢成這樣?
她本就是看他家中無端生禍,人也不像是真傻,這才将人留在營中,結果他倒好。
合着平時的傻不是裝的,前夜的不傻才真是裝的。
宋玉昭懶得和他再廢話,“你明日跟着我吧,有什麼不會的,我親自來教你。”
“好啊,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