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清輝遍地。
城中積雪在這兩日的晴空下融去大半,染濕的地面也被寒風盡數吹幹,隻餘背陽處還剩下幾片零碎的白,在皎皎月色下剔透晃眼。
宋玉昭勒緊面上長巾,等長街上的背影漸漸淡出視線,她身後細微的呼吸聲向前靠近了些。
“要跟上嗎?”
“跟。”
話音落下,兩道身影在夜色中穿梭,遠遠瞄着一個人影往城東而去。
耳畔的風聲響了一會兒,宋玉昭和楚英停在一處窄巷,一雙修長而有力的手攀在牆頭上,目光落在不遠處高大處高大的糧倉上。
她墨色的眸子映着不遠處的火光搜索片刻,見剛才那個熟悉的身影在倉外繞了一圈,很快便縱身一躍,從倉頂斜坡上的一個塌陷處翻了進去。
倉外的防守仍是手持火把來回巡視,渾然未覺有何異樣。
楚英也在暗處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疑惑越來越深。
“校尉,陳副将這是做什麼?”
陳紹潛入糧倉前特地僞裝了一番,若非宋玉昭和楚英一路跟着他從營中過來,倒也未必能在昏暗的夜裡将他認出來。
宋玉昭松開手,兩腳紮紮實實踩在地上。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今夜為了行事方便,她今日未帶銀槍或是長劍,而是和楚英一樣在身上别了把斷刃。
兩人從窄巷一路小心繞到糧倉後,輕聲往完好的一側倉頂上爬,最後映着一根堅實的梁柱停穩。
這房頂本就未被修繕,頂上的木頭被消融的雪水浸得潮濕,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發黴的味道。
宋玉昭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從倉頂的縫隙中往下望去。
黑暗中,有個身影貼着牆邊一角緩緩挪動,糧倉入口處點了燈,但隻照亮三兩米遠,偌大的糧倉在這熒熒之火下顯得愈發空曠。
許是不知亮處情況如何,陳紹一開始并未往倉邊走,而是摸着黑沿牆在倉中探了探,這才找了個角度匿在暗中,留神往倉門處看去。
那邊沒有動靜,宋玉昭和楚英在頂上見陳紹找了個位置站定,卻看不清他視線對側的情形,便往前動了動,目光之中果然出現一個身影。
燈光将那人略有些圓潤的身形拉得有些長,從他後側投過去,影子便落在微微泛着潮濕的地面上。
“還沒消息,他是要害死我嗎?”
“大人急什麼,連他們都未曾起疑,難道大人覺得我家主人會騙你不成?”
答話的人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氣卻十分平靜,甚至有些悠閑。
高生一聽,更是坐不住了,往那人身邊逼近一步,半側身子沒入黑暗。
“未曾起疑?你當真以為那些軍中來的就這麼好騙嗎?若隻有一個陳紹,此番或可搏一搏,可這次還來了個宋玉昭,她可是宋徹的女兒!”
焦急到極緻,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那又如何?”
“如何?宋徹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宋徹那邊行不通,你們又怎會打上梁州軍的主意,若是此事也成不了,我看你們這大業還是到夢裡去做吧!”
“呵,”那人輕笑一聲,低沉的聲音中無波無瀾,“可除了等下去,大人也沒有别的法子了,不是嗎?”
“你……”
平日一貫溫和慈善的假面被盡數褪下,高生渾圓的臉上甚至帶上幾分猙獰,寒風驟起,燈光搖曳,泛黃的火光無聲舔舐着他的臉上的陰霾之色。
暗處不過沉寂片刻,高生便深吸一口氣,将指向暗處的手指收回來,臉上又換上了那副似真似假的淺笑,不過低頭理了理長衫的功夫,再開口的聲音又成了從前圓滑通透的樣子。
“确實有理。”他往後退了一步,兩腳站回光亮裡,目光和煦,語氣溫和,像是方才那個氣急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就煩請你回去再向你主人說明情況,即便今夜不成,這邊也拖不了太久了,還請務必抓緊些。”
暗處一時沒再出聲,兩人就這麼僵持着站了一會兒,就在宋玉昭以為他們就要離開的時候,外頭忽然有人奔進來,來不及喘口氣便開口。
“大人,有消息了。”
高生面色一變,說不清是驚喜還是慌亂,猛地轉頭道,“在哪?還不去迎?若是耽誤了正事,咱們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還……還在東門外,守城門的弟兄見已經過了約定的時辰,怕是有詐,就将人先攔下了。”
“蠢貨!”暗處那人往前一步,消瘦的身影裹在寬大的鬥篷裡,開口的聲音也提高了些。
躲在暗處觀察的三人幾乎是同時看出來——
這是個女人。
她道,“還不去調人幫忙!否則天亮之前搬不完,便是躲也沒處躲了。”
“等等!”高生一向多疑,傳信之人的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讓城中四處巡視的衙役都到東門幫忙,其餘守衛不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