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倉中耗了這麼久,一下希望重燃,他們自然在倉中待不下去,行色匆匆往東門趕去,唯一一盞燈也被驚滅,隻有微弱的月光從倉頂的窟窿上透下來。
宋玉昭給楚英使了個眼色,楚英意會,翻身從倉頂下去,小心避過附近的守衛,遠遠跟在高生一行人後頭。
倉中的陳紹聽着外頭動靜漸遠,很快便要擡步跟出去,卻聽見身側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陳副将。”
宋玉昭在他身後站穩,小聲道,“楚英已經跟出去了,尾巴太多恐打草驚蛇,不如與我一同留在此處靜觀其變。”
陳紹看清宋玉昭今日的裝扮,立刻明白過來她出現在此絕非偶然,但此刻來不及細問了。
倉中空曠,待他們折返後點了火,這裡更是無處遁形,既然已經有人追出去了,在暗處觀望的确更為穩妥。
“也好。”
半個時辰後。
底下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互相搭話的衙役們壓低聲音,語氣十分急促。
原本隻半開的大門被砰的一聲從外面全部推開,火把上的光照進空蕩的糧倉。
“快,搬到最裡面。”
“直接推進去,到裡頭再卸,動作利索些!”
鼓鼓囊囊的袋子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輕響,待糧倉最裡頭的地面鋪了十幾袋,高生終于匆匆忙忙趕了回來。
許是方才跑得急,他臉上紅撲撲的,喘氣在四周環視一圈,問道,“她人呢?”
“這……”衙役們皆忙着搬糧,哪裡顧得上哪些,“屬下不知。”
“沒用的東西!”高生心口起伏得更快了,“我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将她在府衙留了這些時日,居然在驗貨的時候把人弄丢了。”
他甩了甩袖子,擡步走到裡頭解開一個袋子,心中仍是有些不安,“點了嗎?夠不夠?”
身後的衙役連忙跟上前,“尚在清點。”
宋玉昭和陳紹匿在房頂,将倉中的情形盡收眼底。
有衙役為高生搬來椅子放在倉門内側,可他這會兒哪裡坐得住,一會兒負着手踱來踱去,一會兒又親自去清點倉中越摞越高的糧袋。
楚英回來的時候,糧倉已經被填滿了一個角。
“那人和高生一起在城門外和另一撥人會面,趁他不備悄悄溜走,屬下跟了她一會兒,可那人戒備心極強,故意兜了幾個圈子,最後在一個拐角處沒了蹤影。”
宋玉昭眉頭一擰。
連楚英都沒跟住,警惕心又如此強,膽大心細,她從前怎麼不知道邊關還有這樣的女子?
隻可惜行的是動辄殺頭滅族的不軌之事,否則她倒還真想見識見識。
“那波人裝扮如何?”
“穿的是衙役的衣服,做事仔細,對高生也十分恭敬,應當是府衙的人。”
“那人和他們有接觸嗎?”
楚英搖頭,“沒有。”
怪不得前兩天聽見城守軍抱怨。
她那時便有些奇怪,雖說抓逃犯本是府衙的事,但調動城守軍一同搜查也是常有的事,他們本不該有怨言,可現在想起來,多半是城守軍早已得知了糧草的事,又對府衙在沈家的疏漏上多有不滿。
衙役們在倉中進進出出,漆黑的夜空漸漸變成暗青色的時候,一個府衙頂着滿頭汗珠上前,戰戰兢兢對高生道,“大人,搬完了。”
糧倉并未被填滿,但裡頭高高堆起的糧食如一座小丘,開口說話的聲音也不再因為空曠而有回聲。
高生點點頭,臉上的愠色散去大半。
他抿着唇,神色有些複雜,回頭靜靜望了片刻,開口道,“先緊着梁州那邊用吧,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天色将明,高生擡步往倉外走,卻在一隻腳跨出大門時又猛地回頭,目光直直望向倉頂的窟窿。
上頭空蕩蕩的,梁柱的斷裂處橫在高處,如一根刺穿黎明的獠牙。
他對身邊随行的衙役道,“糧倉也該修了,明日找工匠來吧。”
“是。”
高生向來衣不染塵,今夜忙了一宿,長衫下擺沾了不少灰土,他下意識彎腰想将身上拍幹淨,卻忽然頓住。
今夜分明穿的是長衫,可他卻分明看見自己身上一襲官服,彎腰間官帽似要掉下來。
他直起身抖抖袖子,腰杆挺得筆直。
罷了,也該換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