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那思說着,毫無征兆仰頭地笑起來,像是想到什麼可笑至極的事,冰冷黏膩的笑聲傳入衆人耳中,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宋玉昭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十分有耐心地等他笑完,一句話也沒說。
“簡直做夢,”赫那思眯着眼睛盯着宋玉昭,“你老子今天都未必走得出去,你就先下去給他探探路吧,也算是成全了你們這些齊人口中的孝心。”
話音落下,将他們圍在其中的羌人齊齊拔劍,宋玉昭自知不敵,眼珠子稍微一轉,很快開口。
“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斷了和你的聯系嗎?”
宋玉昭快速說完,目光緊緊盯着赫那思藏在鬓髯中的一雙眼睛,果然見他寒潭般的眸中微動,在羌人的彎刀落過來之前擡手示意他們停下。
“你知道?”
果然。
宋玉昭心中了然,她果然沒猜錯。
對大齊威脅最大的,并非是虞安陷落時趁亂混進邊關的羌人。說到底,那些人,不過是在這本就千瘡百孔的邊關添上一把火罷了。
真正威脅着大齊民生安危的,是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隐匿于他們自己人中間的某些“同僚”。
康瑞和阿群一時沒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見赫那思真的有所動容,也沒開口打斷,隻默默在當下所處的困局中尋找突破口。
“赫那思,你這麼聰明,不應該想不到的。”
“你什麼意思?”
“還不明顯嗎?你烏羌與大齊毗鄰,這麼多年的恩怨争鬥,我還以為你早就看出來了。我大齊之人從不叛國,你看似隻是被困在這裡一夜,實際上,他引你過來,不過是想讓你這條命永遠留在這兒罷了。”
赫那思沉着臉,神色越發難堪,即便是宋玉昭看得不甚清晰,也還是能從他面前的那片陰影裡察覺出幾分殺氣,卻與他方才望向自己時那種對獵物的志在必得不同,而是帶着恨意和怒氣,幾乎是迫切要人付出代價的渴望。
但這種有些惱怒到有些抓狂的狀态隻在他身上出現了一瞬,他很快擡起頭,目光重新落到面前幾人的身上。
“那些事我自會清算,可你既然連這些都猜到了,我又豈有留下你的道理?”
這一次是避無可避了,一衆羌人接二連三提刀殺來,宋玉昭長劍出鞘,兩腳用力在地面一蹬,下一刻身影便如一支出弓的利箭穿梭其中。
眼前的打鬥越來越激烈,将外頭的厮殺聲都蓋了過去,一時之間,他們也推測不出外面的戰況。
羌人人數衆多,宋玉昭幾人起初還勉強應付,連續不斷打了幾個回合不免疲憊。
眼前不少羌人倒在腳下,他們幾人也多多少少挂了傷,敵人的血混着自己的浸在身上,血腥氣不斷充斥在鼻間。
赫那思夜不着急命更多羌人一同動手來取他們性命,隻是負手立在一邊,饒有興緻地看着他們想要逃離卻無法掙脫自己手掌心的模樣,俨然是要耗到他們力竭。
算着時間,孟元修也該帶兵趕來了,他和宋徹雖然是多年的死對頭,可也正因如此,他們也最懂對方心裡的盤算,尤其實在打仗一事上。
所以若他已經趕來,必定會明白宋徹是要他趁着戰局混亂來攪一攪這渾水,好讓屯兵在此的赫那思不得不挪挪位置。
按照先前将士禀報過的,孟元修到這個時辰也該趕過來了,不可能到現在還沒動靜。阿群他們幾個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外圍的羌人還是不緊不慢地同他們兜着圈子。
天要涼了,從東面透過來的晨光漸漸染上淺淡的橙黃,傾灑在臉上時帶着絲絲暖意。
宋玉昭一腳踹開離自己最近,正躍躍欲試要動手的羌人之後,迅速退回去,和康瑞幾人相背而立。
她在周圍的敵軍中掃視一圈,目光落到康瑞面前的一個缺口。
“康伯,不能再跟他們耗了,”宋玉昭眼神淩厲,“殺出去。”
康瑞立刻明白過來她在說的是哪處,目光隻掠過那裡輕輕一掃,兩人側目交換一個眼神,一左一右便向着那處缺口疾沖而去。
說是缺口,倒不如說是将他們圍在此處的敵人中唯一一處防守稍顯薄弱的地方,宋玉昭和康瑞一同沖過去,在後方的敵人追上來之前将那處薄弱撕開,阿群幾人借機從他們圍困的圈子中逃出來,如此便徹底打亂了羌人畫地為圈設下的套子。
赫那思見狀目光一沉,令作勢要追的手下停下,接過長弓搭箭,箭頭對準那幾人中最窄瘦的背影。
“三。”
“二……”
宋玉昭悶頭往前跑,冷風入肺,後背爬上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寥寥幾人闖入敵軍營帳,她心裡也沒底。
可是她既然重活一世,知道如今的大齊處在什麼樣的境地,她就不可能不做些什麼。
哪怕抱着賭一場的心思,她也賭她能赢。
“一!”
勁風劃破空氣,帶着遒勁力道的箭矢直奔宋玉昭的脊背而去,康瑞和阿群同時一驚,二人都慌忙拉着宋玉昭往前撲。
三人往地上齊齊倒撲,但看着長箭的方向與速度,還是晚了一步。
生死不過一瞬間的事,宋玉昭甚至來不及多想什麼,腦子已經随着越來越近的風聲變得空白。
“咻!”
空中平白響起另一支箭矢逼近的尖銳聲,兩支箭的箭頭在空中短暫一碰,而後迅速偏離了原本的軌迹射去,宋玉昭瞳孔微縮,等再反應過來時,剛好有兩個羌人分别于自己身前身後倒下。
她隻匆匆掃了一眼便認出,其中一人心腹上插着的箭矢是大齊軍中所有。
下一刻,一陣馬蹄聲傳入耳中,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