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粵被陳洛初的話刺痛了,一整個下午都心煩氣躁,不僅開會的内容一點沒聽進去,甚至連鼓掌的義務都沒盡到。
活了二十幾年,她從不承認自己是什麼軟弱的人,今天這是怎麼了,情緒竟被一個小丫頭影響成這樣。
會議結束,照例是公司聚餐。
跟着Fiona一起往餐廳走,剛好碰到從洗手間裡出來的陳域。
今天的他依舊一反常态衣冠楚楚的,見了她就一臉關心相:“鐘粵,今天怎麼樣,好點沒?我跟你說今天晚上大概是要喝到很晚,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可别跟着起哄,早點回去休息。”
鐘粵卻莫名想刺他:“怎麼沒陪大小姐?”
陳域一愣,繼而又笑:“你不懂舔狗,舔狗才是最自由的人,舔誰,什麼時候舔,那都是我說了算好嗎?”
鐘粵不自覺抿緊了唇,心頭一陣不安。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和何嘉佑之間的關系其實也是一直由他主導,什麼時候他耐心耗盡……
點開手機,他最近的一條還來自兩個小時之前,問她晚上幾點結束。
他最近忙得焦頭爛額,一大早就開回公司去了,真為了她趕回來又要多折騰兩個多小時,她不想麻煩人,索性告訴他今天會很晚,叫他去忙他自己的就好。
然後他就沒有再回。
晚上的聚餐果然如陳域所說,吃的完全是人情世故。
鄭靜娴看起來心情不錯,面上雖然淡淡的,卻始終沒有離席,一直耐心地聽着每個來敬酒的員工的敬酒詞。
Fiona撇撇嘴,忍不住跟鐘粵吐槽:“你們這一批來的新人還真是會表現,啧啧,那可是白酒啊,就……就幹了?”
鐘粵心不在焉敷衍:“白開水吧?”
“天真!誰敢拿白開水糊弄大佬,不想混啦?”Fiona眨眨眼,又說:“哎,Yue,鄭總對你這麼好,你不要過去表示表示啊?”
鐘粵向來不勝酒力,更懶得社交,就沒接茬。
這頓飯果然吃到了十點多,吃完正餐一群人又從宴會廳轉到了酒店的湖畔餐吧開啟了第二波。
餐吧位于一片白沙之上,客人可以盡情在此享用音樂、湖景以及露天燒烤,本來應該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可因為MIX的高管都在,搞得大家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誰也不敢太放松。
隻有那個王啟輝一點沒收着,喝得舌頭都大了還不忘拿着麥克風聲嘶力竭,唱的還是那首經典的《美麗的神話》,歌是首好歌,和他對唱的女下屬唱得也挺真心實意的,隻是王啟輝這調跑得實在離譜,聽得鐘粵費好大勁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就這,底下人還一片起哄叫好聲呢,鐘粵飲完最後一口特調酒,決定起身離開了,當衆給領導當舔狗這事她實在沒天賦,也就不打算難為自己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邱新傑那若有似無的熾熱目光,那就索性不要面對吧。
半路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鐘粵愕然擡頭,直接對上了Enora Chen似笑非笑的眼睛。
“主編?”
“怎麼,要撤了?”
“嗯,身體不太舒服。”鐘粵撒謊。
“鐘粵,我承認我看錯了,你好像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種有野心的人。”陳丹青拉着她走到一片樹叢後面,和喧鬧的人群隔開了一段距離。
鐘粵蹙了蹙眉,“主編,我不太明白您什麼意思。”
陳丹青仰頭飲了一口酒,仍是笑的:“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和咱們鄭總有什麼特殊關系呢,直到剛才我才明白……”
鐘粵一頭霧水:“主編您有話不妨直說。”
陳丹青卻仍舊不緊不慢的:“實話說,我觀察你一整個晚上了。跟你同進公司的那群小孩,或多或少都在領導面前刷了些存在感了,隻有你,一直躲在角落裡,該吃吃該喝喝,我是真不知道該誇你不争不搶呢還是誇你沒心沒肺。你是不是覺得你隻要這麼低調行事,認真工作就好了呢?鐘粵,職場和社會,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的。很多時候,人生就像遇水行舟,不進則退,等你回過神來,别人已經Next Level了,懂嗎?”
鐘粵點點頭,“主編您說的是。”
她是個十幾歲就開始賺錢養活自己的人,這些道理還要别人教嗎?隻是她最近正處于迷茫期罷了。
她早算過,加上房子,何嘉佑留給她的錢雖然不夠兩千萬,卻也足夠保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隻等他和别人的婚期一定,她就可以徹底擺脫現實的束縛,去随心所欲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個傻子,簽約之前都沒想到他爸媽根本就不會給他兩年的時間嗎?
她一直以為,錢能解決她的一切問題。
可是最近她卻突然發現即便有了錢,她也依舊沒有來處和去處,沒有熱愛和理想,甚至沒有一個她真正想要的人。
這樣的人生,她再掙紮,又有什麼意義呢?
尤其在MIX,像Enora之前跟她說的,就算她發展好了,也要幾年的時間才能拿到三十萬左右的年薪。
這個數字對于她來說不算少,但也沒有像遇到何嘉佑之前對她那麼有吸引力,還不足夠支撐她使勁渾身解數去争取什麼。
果然,都是何嘉佑的錯。
是他不僅讓她失去了奮鬥的力氣,還變得患得患失面目可憎的。
“鐘粵。”陳丹青循循善誘,“老天要是能給我一副你這樣的坯子,今天July Zheng的位置就是我的,你信嗎?咱們鄭總啊,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大氣淡然,與世無争呢。不然你以為當年她是怎麼踢掉咱們陳董的原配夫人上位的?”
陳丹青這番話實在令人驚悚,吓得鐘粵趕緊向四周看了看,好在大家都在那邊唱歌喝酒,并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存在。
“主編,我真的不舒服,我就先回去了。”她回身就要離開。
卻被陳丹青一把拉住,“哎,我話還沒說完呢,你着什麼急?”
鐘粵不敢用力掙脫,隻好停下腳步,“陳主編,您說的這些,和我一個小職員好像沒什麼關系,我實在是不宜多聽。”
“鄭靜娴都在不遺餘力把你往邱新傑懷裡推了,你還以為你置身事外呢?”陳丹青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并點開手機屏幕遞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鐘粵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但還是下意識地接過了手機。
然後,她就感覺渾身的氣血忽一下全湧了上來,整個人都怔住了。
照片裡的陳洛初笑靥如花,頭微微偏向何嘉佑的肩膀,而何嘉佑也似乎沒有拒絕的意思,臉上的神色很柔和,連眼角都是彎着的。
照片背景應該是在一個很高檔的餐廳内,不難看出環境的雅緻和清幽。
陳丹青示意她往後滑,包廂内的其他幾個人也映入了鐘粵的眼簾,隻是除了何嘉佑的親爹何世雄,其他幾個人她都不認識,但顯然,他們都非富即貴。
“這就是咱們的陳董,而這兩位就是咱們杭城著名的企業家何世雄和他們家三公子。”
陳丹青頓了頓,又将手指指向中間那個戴着眼鏡的看起來頗有幾分儒雅的男人,“這個就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錦程傳媒的周先生。”
鐘粵死死咬着嘴唇,臉上紅一片白一片,但她還是故作疑惑地問道:“我不太明白這幾張照片和我有什麼關系。”
“鐘粵,你沒發現大小姐吃了中飯就從MIX的團隊裡消失了嗎?這是他們今晚的相親局,周先生是兩位年輕人的媒人。也是,以何家和陳家的家世背景,也隻有周先生這樣身份的媒人才配得上他們的台面吧。”陳丹青笑,又歪着頭看向鐘粵,目光毫不避諱:“你現在和何家三公子在一塊呢吧?”
鐘粵撫了撫頭發,努力笑得雲淡風輕,“什麼在一起不在一起,大家都是朋友而已。”
“你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又把你當什麼呢?”
她的話像箭,刺得鐘粵遍體鱗傷。
“我之前還疑惑,咱們鄭總怎麼這麼屈尊降貴來親自促成你和邱新傑的好事呢,原來,是為了給她親閨女鏟除障礙啊。”
鐘粵冷笑:“那咱們鄭總編還挺仁慈的,她想鏟除我,還用得着這麼懷柔?”
陳丹青搖搖頭:“你懂什麼,鄭總那個繼子最近正有意向讓自己老婆接手MIX的國内分公司呢,聽說鬧得很兇,咱們陳董向來對原配感到很虧欠,已經有所動搖。你要是July Zheng,你願意把自己這麼多年好容易經營出來的一份産業拱手讓人嗎?但是沒辦法,她現在攤子鋪得太大,一個人的精力又有限,必須得有個可靠的人幫她守住MIX。”
鐘粵凝眸:“你說的那個人,是Chris邱?”
陳丹青會心一笑:“鐘粵,你是個聰明人。邱新傑是咱們鄭總的幹兒子,雖說是幹的,但也總比那個虎視眈眈的繼子更能和她一條心吧?咱們這位邱主編,能力有目共睹,早晚是要被重用的。他這個人吧,就一個毛病,刻闆又執着,除了他特别想要的東西,想要精準拿捏他,恐怕,也難。”
鐘粵至此才全都明白了。
她倒是沒想到她有一天還能成為一把解決關鍵問題的鑰匙呢。
真夠諷刺的。
“他們大概太高看我了。”
陳丹青點點頭,“我也覺得。”
鐘粵還是看不懂陳丹青到底意欲何為,所以仍然充滿戒備地看着她。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你的朋友,但也不會成為你的敵人。我隻是覺得,我要是你,絕不能被人這麼欺負。我這倒是有個破局的方法,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鐘粵勾唇:“你說說,我聽聽。”
“周先生今年四十歲,幾年前妻子生病去世了,給他留下一個女兒。如果你願意,你就可以以另外一個身份出現在這張照片裡,讓他們所有人臉疼。”
鐘粵差點笑出眼淚來,“那周先生又把我當成什麼?”
陳丹青眨眨眼:“紅顔知己。”
“憑他還會缺紅顔知己?而且,他甚至都沒有見過我吧?”
“其實,他前一段來MIX見過你一次。”
鐘粵怔了一下。
她現在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她那個冷血無情的媽和爛泥扶不上牆的爹給她生這麼個懷璧其罪的坯子了。
“你要是沒意見,我把你微信推給周先生?多個朋友也好嘛。”
鐘粵自嘲地抿了抿唇:“也行。”她才不要小說女主似的自怨自憐給人家公子哥的生活當調料呢。
到最後,人家還不是該結婚結婚,該生孩子生孩子?誰要他一文不值的一顆假真心,要玩,她就要比他玩的還潇灑。
“陳主編你這麼做,不怕得罪鄭靜娴?”離開前,鐘粵還是沒忍住問。
陳丹青掏出口袋裡的煙,打火機的火苗在夜裡是一小束藍色微光。
“我無所謂啊,反正我在MIX到頭也就這樣了。你考慮下,到底要不要跟着我去廣告部。說不定哪天我就跳到一個更有發展的公司去了,到時候願意的話,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鐘粵笑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