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怎麼可能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呢?他就從沒有成為過什麼人的父親啊,他甚至連他自己的父親都沒見過……
可是他還是笨拙地把她養大了,不僅養大了,還供她讀了書,讓她見到了外面更精彩的世界,對人生有了不一樣的體驗和認知。要是沒有他,她早就成了二十幾年前的一具棄嬰屍體,而要是沒有她,想必他隻養一個自己也能活得挺潇灑吧。
鐘粵越想越難過,眼淚不自覺開始失守。
車子繼續在高速上狂奔着,這期間,她和邱新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個始終認真開車,一個一直隔着車窗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
直到車子在昭亭出口下了高速,邱新傑才矜持而鄭重地開口:“鐘粵,别什麼事都一個人扛着。”
鐘粵轉過頭去,眼睛是紅的,嘴角卻是勾着的,“沒一個人扛着啊,這不是還有你嗎?感謝的話我就先不說了,等我爸平安回國,我請你吃飯。”
“好,不過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邱新傑說:“你等我明天去公司把工作交接一下,就陪你一塊飛趟境外。隻是天氣預報說這兩天都是極端天氣,好多航班都停航了,不确定咱們什麼時候能動身。”
鐘粵一愣,立刻擺手謝絕:“真不用,這樣太麻煩了,我弟會陪我去。”
“别急,你先聽我說。我有朋友在當地做生意,社會關系比較廣,說不定能幫忙打聽到鐘叔叔的消息,所以我得過去。”邱新傑耐心地解釋道。
雨刮器始終慌亂地忙碌着,一如鐘粵此刻的心跳節奏。
“你剛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
鐘粵語結:“是,但是……”
“但是什麼?你不用有心理負擔,我承認我是喜歡你,但我也沒想過趁人之危。就算沒有你,我和鐘叔叔也是朋友,眼下人命關天,别的都該先往一邊放放,不是嗎?”
鐘粵抿抿唇,“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啊。”邱新傑跟着導航将車子拐進小路,側過頭來看了看。
笑容溫暖。
鐘粵不确定他是在看後視鏡還是在看她。隻是忍不住腹诽他還真是個好人,明明是她有求于他,反被他弄得像是他欠她一個大人情似的。
“我這個人挺悶的,跟我待在一塊是不是壓力很大?”
鐘粵不知道話題怎麼就扯到這個上來了,但她還是坦誠地搖搖頭:“沒,本身我也不喜歡廢話連篇的人,你這樣剛剛好。”
邱新傑勾唇:“那就好。”然後又說,“待會兒和警察見完面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确切地說,是個大佬。”
“大佬,誰?”鐘粵蹙了蹙眉。
“鄭靜娴鄭總啊。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公司總部在加坡這件事了?MIX在東南亞傳媒行業的地位就不用我跟你說了吧?我是覺得我們或許可以試着借助一下媒體的力量給對方的職能部門施施壓。”
“這麼做會不會适得其反?”鐘粵想起那高達40%的撕票率,眼底都是驚懼,“萬一他們被逼得狗急跳牆殺人滅口怎麼辦?”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在做決定之前,我們最好還是先聽聽警方和使館的建議。不過,我個人覺得眼下引入媒體的力量還是利大于弊的,畢竟從鐘叔叔失聯到現在還不到七十二小時,很多東西還能來得及轉圜。”
“嗯。”
鐘粵承認,他說得都對。眼下她的腦子裡正一團混沌不清,能有個人陪在身邊做她的主心骨也挺好的。雖然明知道人家對她有企圖還要利用人家的感情這件事很卑劣,但事出從急,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隻要能救出她爸,哪怕他真的想趁人之危,難道她還有理由拒絕嗎?
自從她二十歲第一次在旅行社遇見那個聲稱對她一見鐘情并不惜用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來包養她的平頭哥開始,她就對男人這個物種失去了幻想。
“隻是,鄭總會願意幫忙嗎?”
“會的。”邱新傑的語氣很笃定,“你應該看得出她一直很喜歡你吧?”
“啊?”
恕鐘粵眼拙,她是真的沒看出她對她除了老闆對員工的體恤和關懷之外,還有點别的什麼情愫。
就算有,也應該如她們部門主編陳丹青分析的那樣,隻是因為邱新傑的關系吧?
車子終于停在了警局門口。
林英爵從裡面迎了出來,急急叫了一聲“姐”,才注意到她身邊這個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神情瞬間有些訝異。
鐘粵簡單介紹:“這是我同事Chris,這是我弟弟林英爵。”
兩個男人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鐘粵又問:“現在情況怎麼樣?”
林英爵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跟你說……”
鐘粵一邊聽他說話一邊跟着他往裡面走。
審訊室裡,又或許那不是審訊室,隻是一間再平常不過的類似小會議室的房間裡,陳警官正在向兩個生面孔的男人了解着情況。
林英爵說:“勝叔就是和他們倆一塊去的葡城,并且三人全程吃住玩都在一起。隻是後來勝叔又轉道去境外找一個叫吳十三的人了,這倆人察覺到不對,就沒跟着一塊去。”
鐘粵為警方的辦案速度所折服。
轉而又一蹙眉:“吳十三是誰?”
林英爵面露難色:“以前勝叔在裡面認識的一個……大哥。”
鐘粵煩悶至極,冷哼道:“就知道他認識不到什麼好人!那這兩個呢?”
“這兩個……也差不多。”林英爵也表示很無語,“警察調取了勝叔這段時間和所有社會關系的聊天記錄,才發現對方已經不是第一次打着提供高薪工作的幌子騙人去境外了。”
“但是隻有我爸一個人信了?”
林英爵歎了口氣:“你也知道,勝叔那人一直活得挺單純的,很容易被鼓動和輕信他人。”
什麼單純……其實就是不過腦子呗!鐘粵冷着臉,“他需要什麼高薪工作?何……”
她倏地止住,沒有輕吐何嘉佑的全名,“家裡的小工廠經營好了,不比給其他人打工強多了?”
“嗐,勝叔那性子,吃不了苦又貪玩,吳十三說請他去賭場工作,那還不是正中他下懷?除此之外……昭亭所有的娛樂場所現在都對他拒不接待,他跟我都叫苦連天好幾次了。”
林英爵說得委婉,但鐘粵卻瞬間明白了他在說什麼。
是何嘉佑。
内心隐憂被刺中,鐘粵腿一軟差點跌倒,幸而邱新傑在一旁扶住了她。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鐘能勝真的出了什麼事,她和何嘉佑要怎麼面對彼此?
她不傻,甚至足夠聰明和理智,她十分清楚這件事怪不得他,一切都是鐘能勝自己好逸惡勞、爛泥扶不上牆造成的惡果,可涉及到最親近的人的生死,誰又能邁過心裡那道坎,做到絕對的大度和清醒呢!
“你沒事吧?”邱新傑關切地問。
“沒事。”
偏這會兒,林英爵的電話響了。
“姐,是何嘉佑,接嗎?”
鐘粵一怔。
眼淚瞬時彌漫了眼底。
“接,但是别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你正和我在一起。”
“好。隻是,能瞞得住嗎?”
“你别管。”
在徹底得到她爸生死消息之前,鐘粵都不想他因此事而憂慮和自責。
更何況,明天還是他的生日。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她豈會看不出他心底的柔軟和善良,以及他對她的毫不保留的愛意?不然,他又何必費心去規劃她和她爸的未來?
他明明就……
什麼都沒做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