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進隧道,通話中斷。
鐘粵鬼使神差打開手機裡的位置共享功能,下一秒,視線就定在了地圖上代表何嘉佑的那個綠色的小圓點上。
邱新傑不經意偏頭看了她一眼:“這段隧道有點長,信号可能不太好。”
“嗯。”鐘粵無意識地别了别頭發,心髒卻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一隻藍牙耳機不小心脫落,剛好卡在汽車座椅和車門之間的縫隙裡,她伸手夠了半天都沒夠到。
邱新傑問:“怎麼了?”
“沒事,耳機掉了一隻。”
“撿不到的話一會兒出了隧道我找個地方停一下。”
“不用,先趕路。”
鐘粵放棄和耳機較勁,轉而用袖子擦了擦車窗上彌漫的霧氣,可即便如此她仍舊看不清車子外面的情況。
邱新傑見狀即刻體貼地按下了中控區的除霧按鈕。
車窗的可視度瞬間提高。
“謝謝。”
沒一會兒,如預料之中的那樣,何嘉佑那輛無比招搖的跑車就迎面出現在了對向的道路上。不過幾秒,兩輛車就擦身而過,并很快漸行漸遠。
鐘粵目送着他的車離開,然後果斷關掉了位置共享。
世界驟然變得很安靜。真皮座椅的觸感柔軟而滞澀,讓她深陷其中無法動彈,隻能任命運裹挾。
視線一轉,邱新傑專注開車的側顔就映入了眼簾,漆黑的隧道仍看不到盡頭,這一次,她的心率和血壓都很正常,沒有再給她添亂。
“你還好嗎鐘粵?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邱新傑努嘴示意了一下她前方的儲物盒,“那裡面有牛皮紙袋,需要的話你自己拿。”
鐘粵勉強笑笑:“沒事。”
邱新傑問:“上次去千木的路上是怎麼回事?”
鐘粵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堵車時間太長了。小時候總是一個人留守在老房子裡,導緻我有點害怕那種黑漆漆的環境。”
邱新傑安慰道:“别害怕,天黑都是一時的,太陽總會升起來。”
鐘粵感激地點點頭,“嗯,謝謝你啊,Chris。”
“不必客氣。以後你再感到害怕的時候,都可以找我,我這人磁場比較強,一般的髒東西見了我都要躲着走的。”邱新傑勾起一個溫暖的笑容,“所以,我們是朋友了吧鐘粵?”
鐘粵怔了一下,随即淺笑,“當然。”
“那你信我,鐘叔叔一定會沒事的。”
鐘粵正要回他一句什麼,何嘉佑的微信語音卻剛好就在這一刻進來了。
空氣瞬間有些凝滞。
“你和邱新傑又去昭亭做什麼?”左耳裡,何嘉佑的聲音聽上去散漫至極,卻又字字散發着毋庸置疑的占有欲。
鐘粵蹙眉,用文字回他:「誰告訴你我是去昭亭。」
“小姐。”他冷哼,“需要我把你定位截屏給你嗎?”
她就知道。
「去處理一點公事。」
何嘉佑的聲音很輕:“現在是假期,你們公司付你加班費了嗎,這麼積極?”
這個語氣沒來由就讓鐘粵想起嚴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來,口不擇言的話未經考慮就已經從指尖蹦了出去:「不這麼說難道要告訴你我和他去登記結婚嗎?」
何嘉佑立刻提高了音量:“鐘粵!想氣死我你就直說!”
「我現在沒心思氣你。」
“所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我下一個出口調頭去找你。”
鐘粵的情緒壞到了極緻,隻想不顧死活地放縱,回他:「一定要發生什麼事嗎?就單純去結個婚不行嗎?你别來,來了我也沒空見你。」
“不行!就算結婚你也隻能跟我!”何嘉佑的聲音冷酷中又透着一絲委屈,“鐘粵,你是不是忘了你昨天答應過我什麼?說好的要彼此信任,發生事情要好好溝通,這才過了一個晚上你就變了?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我後悔了,可以嗎?”鐘粵的叛逆心瘋狂生長着,也學他把文字換成語音:“何嘉佑,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早該認清我沒有心這個事實了吧?我現在真沒空跟你吵架,你要是覺得累就請自行離開,我絕不攔着。”
何嘉佑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下一條語音幾乎隔了兩分鐘才發過來:“所以,你開始煩我了,是嗎?”
她不答。
他又問:“你當初都肯用心思哄江丞,為什麼對我就不行?”
鐘粵沒想到他吵架還會提前任,一時怔住,她之前怎麼沒發現他竟然這麼幼稚?
「因為你不是他。」
何嘉佑似是被她氣瘋了,對話框裡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鐘粵緊緊抿着唇,倒想看看他要怎麼回擊她,可直至車子駛離了隧道,也沒見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隻發過來一句:「那說明你更愛我,隻想把情緒留給我。」
“……”鐘粵合理懷疑這是他把大段攻擊性的語言都删除後的結果。
隻是,他究竟是有多愛,被這麼對待後竟還在幫她找理由?不過仔細一想他說得似乎也不是全無道理,她在他面前,好像确實更接近那個真實的自己一些。
「少自戀。」
發洩完負面情緒的鐘粵突然又有點懊悔,做錯事那個人又不是他,她跟他無理取鬧什麼?為了避免自己再次口不擇言,她立刻選擇将聊天框設置成了消息免打擾,并鎖了手機屏幕。
邱新傑這才開口,“怎麼了,吵架了?”
鐘粵搖頭:“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但事情跟你想得可能有點不太一樣。”
邱新傑沒有就這個話題往下聊,隻是淡淡問了句:“剛開過去的是他的車沒錯吧?”
鐘粵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上回你來找我還傘開的不就是那輛車嗎?他那個車型還有配色,整個城市想找出第二輛恐怕也難。”
鐘粵默然,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不解風情又木讷執着的男人竟然也這麼敏感銳利。
“鐘叔叔的事你跟他講了嗎?”
“沒。”
邱新傑詫異:“為什麼?”
“不想給他添麻煩。”
“可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男朋友也不是用來許願的神仙啊。”
下一個路段,雨勢再次如瀑布傾瀉般洶湧,破碎的水珠砸在車身上又四散飛濺開,世界頓時嘈雜聲一片。
邱新傑不得不專心應付路況,車内反而因此陷入了一種相對的甯靜之中。
鐘粵心底的恐懼和頹喪也随之湧了出來。
因為她再次驗證了她和誰都沒辦法長久地維持一段親密關系的事實。她太涼薄脆弱,防備心又重,一旦被她發現彼此之間有産生危機的可能,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和遠離。
就像當初的江丞。
以及今天的何嘉佑。
有時候她很懷疑,她長這麼大到底有沒有認真愛過什麼人。
包括她爸鐘能勝,她都說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應該是恨大于愛吧,因為這麼多年她就從沒有将他當成一個合格的父親看待過,總是對他諸多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