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靜娴先是滿眼心疼地看了看鐘粵,繼而把視線全部轉向何世雄嚴湄夫婦,臉上的不耐煩已經藏都不藏,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了。
陳洛初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連手機裡的遊戲都再顧不上,撅了噘嘴,鼻子就酸了。
轉眸過去,卻見鐘粵隻是一味地垂眸不語,不禁氣急,上前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說句話啊。”
可未等鐘粵開口,何嘉佑就接過話去,“沒有誤會,我和鐘粵本來就是男女朋友。”
周錦程看向鐘粵:“所以,你耍我?”
鄭靜娴急急幫忙解釋,“應該是兩個孩子鬧了别扭,鐘粵不懂事才和周老闆你開了句玩笑,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别跟她一般見識了。”
周錦程冷笑:“要是隻有眼下這幾個人,我也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那天當着那麼多人,鐘小姐她可是心甘情願挽着我的胳膊跟我一塊跟圈子裡人宣布婚訊的,這個我可沒有逼她吧?”
鄭靜娴呼吸一滞,隻能說了個:“是。”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要結婚了,我連婚禮都已經派人着手準備了,你卻跟我說是開玩笑?還有,鄭總你,應該也隻是鐘粵的公司領導吧?和她之間級别還隔了好幾層,我勸你還是适可而止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不想和你以及你們家老陳因為這件事傷了和氣。”
鄭靜娴身居高位多年,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麼當面指着鼻子罵了,一時竟沒接住話。
周錦程又轉向嚴湄夫婦,“這麼說你們也是在明知道自己兒子有女朋友的情況下,還給他和梁家那孩子安排了相親?剛好,梁荀就在外面呢,我叫也他進來聽聽你們昭亭何家的道理和規矩?”
嚴湄依舊陪着笑,幹脆把所有責任都撇得一幹二淨:“老周,我們是真不知道兩個孩子談戀愛的事……”
話音一落鄭靜娴就發了飙:“是嗎?嚴湄你可要想好了再說話!你家這孩子和鐘粵談戀愛的事情我們兩家不早就心照不宣了嗎?他們在江濱路置辦的那個房子,你不是還去過嗎?”
嚴湄一時情急,竟然忘了鐘粵和鄭靜娴的關系,頓時有點讪讪的,“我隻是……”
話說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鄭靜娴諷刺道:“怎麼,你還想一個兒子許給兩家人啊?”
鐘粵和何嘉佑都沒想到鄭靜娴會這麼說,頓時神色奇怪地對視了一眼。
周錦程卻蹙了蹙眉,不确定地問道:“你們兩家?”
鄭靜娴這次并未避諱,直言道:“鐘粵是我的孩子。”
周錦程瞬時一愣,臉上神色一變再變,最後終于有些恍然:“那等于就是你們兩家一塊兒拿我們所有人開涮呢是吧?”
鄭靜娴不語。
何世雄終于開了口:“老周,這事真的是個誤會。”
周錦程好整以暇從包裡掏出根煙來,剛要點燃,想起這裡是醫院,又放了回去,但語氣裡卻是毋庸置疑的強勢,“誤會不誤會還重要嗎?剛剛那麼多人看見……這局面你讓我怎麼收?”又淡淡看了何嘉佑一眼,似笑非笑轉向何世雄:“老何,按說咱倆也是老交情了,但是今天這件事過不去,你說一千道一萬,也是過不去。我先跟你打聲招呼,令公子恐怕要在我這吃點苦頭,萬望你理解。”
何世雄臉上的肌肉頓時抽動了起來,看上去像是正在什麼重大決定之間舉棋不定。
何嘉佑渾不在意地走上前來,捉住鐘粵的手,輕聲詢問道:“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們解決就好了,你要不陪我去21樓休息?”
鐘粵搖搖頭。
事情發展到眼下這一步,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如此,又叫她怎麼若無其事地和他相處下去?
以後,又要怎麼面對他的家人和朋友?
繼續走下去,不過為彼此徒增難堪罷了。
她沒有他那樣潇灑無忌,可以心安理得讓全世界為自己的愛情買單。
何世雄掙紮了半晌,似乎終于做出了決定,艱難說道:“上次你說的境外那個港口經營權租賃的事,我們可以再詳談。”
周錦程挑了挑眉,“我倒沒有那個意思。”
何世雄說:“是我本來就有意和你們錦程資本合作,這次剛好是個契機。”
周錦程說:“我考慮考慮。”然後又無奈用手指指了指鐘粵:“你實屬不該不告訴我你的感情狀況,我周錦程在你心裡竟是趁虛而入的小人嗎?壞人姻緣的事太缺德,我不能幹。”
鐘粵愕然。
她腦子裡的思緒千回百轉,也沒想到事情最後竟是這個結局。
更沒想到一切掰開了揉碎了也隻是一樁生意。
嚴湄痛心地接過話去,也來指責鐘粵:“就是,你這孩子,什麼玩笑能開,什麼玩笑不能開心裡就一點數沒有嗎?周老闆豈是你随便能拿來逗悶子的人!”
鐘粵忽地悲涼而笑,為自己的愚蠢,也為這世界的荒謬,“抱歉,周老闆,是我沒說清楚。那天跟你談結婚的事情的時候,我的确剛跟何三公子分手。”
周錦程玩味看她一眼:“所以當時是剛分手?”
鐘粵點頭,“雖然我當時是被逼無奈,但分手是既定事實,我并沒有騙你。”
周錦程又重複一遍:“真分手了?”
鐘粵說:“嗯。”
“那你們剛才?”
“不過是何家少爺自己意難平在單方面糾纏我罷了。”
“你說什麼鐘粵?”何嘉佑難以置信地深深看着她。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她根本不敢跟他的目光對視。
鐘粵累了。
她已經想象到了何家在讓渡了港口經營權之後她和何嘉佑之間會發生哪些微妙的變化。從此以後,隻要他還姓何,那她就永遠永遠不可能進他們家的門。她不能自私地因為自己,要求他和自己的家族割裂。
她太了解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表面上什麼都不在乎、隻要提起父母就冷嘲熱諷的他,其實是有多在乎他的家人。
他說得沒錯,小時候要抱着毛巾坐在門檻上等着人家來接已經很可憐了,難道長大了還要重複同樣的命運嗎?
她不想他在她和他的家人之間兩難。
而且,嚴湄對她态度也讓她惡心。
就像很多小說到最後,作者總要給處于身份低微的那個主角單獨開個金手指一樣令人惡心。難道就因為她無端成了鄭靜娴的女兒,就讓她終于有所忌憚,不敢再像踩一隻螞蟻那樣不管不顧地踩死她嗎?
明明她還是她,哪裡也沒有比從前更高貴,就因為多了一個有錢的媽,就終于可以和何家進行階層流動,在愛情的選擇權裡享有配得感了嗎?
她隻覺得惡心。
無比的惡心。
她不覺得懷揣着這樣想法的她和何嘉佑在一塊還能獲得幸福,盡管他什麼都沒做錯,但這一次,壞人隻能由她來當了。
“對不起啊,Felix。”鐘粵笑得風情萬種,就像與他初相識時那樣,“我确實還沒想好自己想要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而你,也不是我甯願和全世界作對也想得到的人。”
何嘉佑的眼底已經變得猩紅。
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轉身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再沒有回頭。
周錦程眯了眯眸子,似乎是還沒有消解他接收到的複雜信息,于是問鐘粵:“你的意思是,婚禮繼續嗎?”
鐘粵搖頭,眼淚潸然而下:“對不起,周老闆,真的對不起。”
鄭靜娴馬上接過話去:“老周,MIX和錦程傳媒之間下一年的合作條款我們也可以重新談,唯有一點,請你原諒小女的年少無知。”
陳洛初毫不掩飾地“嘁”了一聲。
鐘粵怎麼也沒想到,她人生的第二場會以這樣不堪的方式落下帷幕。
一切都結束了。
令她她魂牽夢繞的那個如秋水般動人的男孩,此生将永遠失去。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