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被陳洛初從外面合上,鐘粵就趕緊起身整理自己。可越急越是出錯,連内衣搭扣都扣了好幾下才扣上。
何嘉佑雙手插袋,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抱歉,我這手今天大概是不能幫你扣扣子了。”
鐘粵見他故意把手臂上的傷口藏在身側,眼淚止不住就要往上湧,情緒也到了崩潰邊緣:“何嘉佑,誰教你讨好别人的!”
何嘉佑一愣,繼而又恢複懶散,“我什麼時候讨好别人了?”
鐘粵走上前去拉過他的手,心疼到像是自己也被刺傷了似的,問他:“疼嗎?”
何嘉佑漫不經心的,“不疼。”
鐘粵氣急,直接上手擰住他的耳朵,“這下疼嗎?”
何嘉佑這才做誇張表情回她,“疼,疼……你幹嘛,謀殺親夫啊?”
“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出來?為什麼總是要委屈自己照顧别人感受?你驕傲就一直驕傲下去,放肆就放肆徹底好嗎?為什麼要替我跪到天亮求那兩個根本不在乎你的人?為什麼要接受他們對你的服從性測試?你就任性一次把家砸了幹脆誰也别好過又能怎樣,他們還能再一次把你驅逐出家門嗎?何念念需不需要像你這樣看别人臉色,什麼事情都要先委屈自己傷害自己才能達成?”
她這樣罵他,何嘉佑的眼神卻越來越溫柔。
然後他也不答,隻輕輕幫她擦掉眼淚,轉而反問她:“那你呢?”
“我怎樣?”
“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為什麼不敢直接指着鄭靜娴的腦門問問她當年為什麼不要你?”
鐘粵抿唇,倔強說道:“我們又不一樣!”
何嘉佑問:“哪裡不一樣?”
“我要考慮很多,得罪了她,将來誰來為我的後半生買單,至少她有錢。”
“我都說了不要等着别人來救贖你,陳洛初受了委屈會像你這麼逆來順受嗎?你現在主動放棄了指責她的權利,後半輩子都會因為這件事而憋屈。”何嘉佑捏了捏她的臉,“聽我的,直接問她。”
這下輪到鐘粵怔住,反應了幾秒,才想起為自己辯駁,“我什麼時候逆來順受了?”
她還一直覺得自己挺堅韌不拔積極向上不為命運所屈服呢!
何嘉佑斜眸,“不逆來順受會從來都不自主做任何選擇,隻看命運給你什麼嗎?它給你你想要的,你就無可無不可地說個Yes,它給你你不想要的,你就搖搖頭說個No,它把你想要的拿走,你難過一陣也可以無所謂地說個OK,我沒說錯吧鐘粵?比如我,比如江丞,比如很多人,你随他們在你的人生裡來去,卻有一刻真正想過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嗎?”
鐘粵瞳孔巨震,蓦地擡起頭深深地看向他。
何嘉佑靠近一步,幫她把鬓邊的亂發别到耳後去,語氣突如其來的認真:“鐘粵,你活到這麼大,都沒有遇到過一個讓你甯願和全世界作對也要得到的人嗎?”
鐘粵眯了眯眸子。
神清迷茫。
無關她有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
而是她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從小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她,就像是一塊天然感情貧瘠的石頭,又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到最後,似乎什麼對她而言都變得可有可無。
除了錢。
就算和全世界作對,也要得到的人……存在嗎?她怎麼能保證她為了他和全世界作對之後不被背叛呢?她感情貧瘠,卻有極高自尊,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在兩性關系中處于下位,明明隻要不那麼在乎,就可以将自己保護的很好,她為什麼要去冒險?
有人值得她冒這樣的險嗎?
走廊裡的喧嘩聲越來越近,她和他都知道,是醫生和護士趕來了。
鄭靜娴在外面輕輕敲着門,問:“鐘粵,好了嗎?”
鐘粵回過神來,又低頭整理了一下病号服胸前的扣子,喊了聲,“好了。”
何嘉佑等了半晌,卻沒有得到她的回答,不禁嘲諷一笑,退後半步。
房間裡都是周錦程送來的花和禮物,連帶着空氣都變得渾濁又沉悶,膩得人難受。
有人從外面推開了門,然後沒過半分鐘,病房裡就擠滿了神情凝重的醫護人員。
鄭靜娴和周錦程緊随其後,進門後就徑直走向了會客廳的小沙發,陳洛初一臉玩味神色,手機裡的遊戲卻沒有暫停。
鐘粵坐立不安,注意力都在何嘉佑那邊,卻又不能不照顧到周錦程的感受,畢竟,他并不是她可以随意招惹的人。
但礙于這麼多外人在場,她也實在不好說什麼。
周錦程眸光深邃地看了她半晌,繼而一笑,“那天送你來醫院後不巧公司剛好出了點緊急的事情,就沒能一直陪着你。”
鐘粵拘謹地點了點頭:“我都明白。”
周錦程又說:“這些東西都是在我銀座随便買的,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但想來風格應該是和你适配的。本來是應該送去家裡的,但時間太趕,我下了飛機就直接過來了。”
鐘粵額頭上的汗都快下來了,隻能說:“周先生你實在費心了,不過這麼貴的禮物我實在不敢随便收。”
周錦程的手指一下下敲擊在茶幾上,像是一種倒計時,給人的壓迫感十足,“你忘了那天我們說了什麼嗎?做我的女人,以後花錢就是你日常的生活,幾件小禮物你都要說什麼敢不敢,就是在羞辱我周某人了。”
這話說得霸氣十足,引得那邊幾個醫學生和小護士都滿臉吃瓜神色地探眸過來将他們二人從上到下瞧了瞧。
瞧完又轉過去看何嘉佑,吃瓜神色頓時又轉為憐憫和同情。
這兩天他們來來去去地查房,又豈會不知道何家這個大少爺每天都膩在人家小姑娘的病房裡不肯走,這麼一看,他竟是個第三者或是備胎?
這年頭,就連富二代都變成備胎了,這姑娘,還真有點東西。
幾個人又不約而同轉過來再細細看了看鐘粵。
鐘粵已經熱得像一隻煮熟的蝦子,根本不敢和任何人目光對視,并再一次痛恨這地闆太過嚴絲合縫,不能讓她鑽進去。
氣氛正尴尬得不行,何嘉佑那邊卻突如其來地連呼了幾聲“痛”,連倒吸冷氣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鐘粵緊張至極,忽地一下就起了身,後面周錦程再說什麼,她都聽不見了。
醫生說:“我看着還好,隻是有點輕微出血,萬幸傷口沒有崩開。”
何嘉佑始終擰着眉,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怎的咬牙切齒,“你确定嗎?”
“當然,隻是你接下來必須要注意,不能再讓它受傷了,不然就有點麻煩。”
何嘉佑沉默不語。
醫生以為他被吓着,又轉言安慰道:“當然,你也不用太焦慮,就正常生活就行。那天清創還算及時,破傷風的幾率其實很小。而且傷口也比較整齊,沒有傷到什麼重要的神經,後期通過康複訓練還是大概率能恢複到和之前一樣的,不會影響功能。哪怕皮膚會留疤,也能通過醫美最大程度地祛除。”
何嘉佑蹙了蹙眉:“你要不還是說得嚴重點吧,不然我怕我不長記性,會掉以輕心。”
醫生擠了點消毒洗手液在手上,有些無語:“這個倒是,你要是不把自己的生命和安全當回事,就算華佗來了也沒用。”
說完也不再搭理他,隻吩咐護士幫他重新換藥和包紮,就帶着幾個醫學生離開了房間。
何嘉佑轉頭看向鐘粵,聲音委屈,“你要記住他說的每個字,回頭我要真死了,好找他索賠。”
鐘粵也有些無語,瞪他一眼:“何嘉佑你給我閉嘴。”
陳洛初在一旁嘲諷出聲:“啧,真矯情。”
卻被鄭靜娴訓斥:“貝貝!把你那遊戲關小聲點,或是戴上耳機!”
“哦。”
一時間,房間裡就剩下護士囑咐何嘉佑的聲音。
沒一會兒,連護士也退出了出去。
空氣頓時陷入了安靜。
幾個本來就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湊在一塊,怎麼看怎麼怪異。
還好沒一會兒,何嘉佑的那對利益至上的父母就風風火火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裡,一進門,也不先去查看他們口口聲聲說的寶貝兒子的傷勢,反而直奔周錦程,滿臉陪笑:“老周,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周錦程擡眸,不經意看了眼鄭靜娴,“哦?是誤會嗎?鄭總剛也看見了吧?令公子不顧自身傷勢和我周某人的未婚妻親得難舍難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鐘粵擡不起頭來,隻是用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并不停地一遍遍問着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讓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