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車前,鐘粵到底還是沒忍住,問邱新傑,“你剛還沒回答我,你見過那個人,是嗎?我長得其實是更像他嗎?”
邱新傑說:“小時候見過,那時候他和鄭總關系還很好,經常一塊到我們家吃飯。”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風趣,健談,長得尤其好,你知道的,他們那樣的人,長相最不重要,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簡直稱得上完美。也難怪鄭總當年那麼義無反顧,就算沒領結婚證也非要堅持生下你。”
鐘粵嘲諷一笑,“人家都不跟她領證,她都沒懷疑他是個有婦之夫嗎?”
“誰還沒有個被愛情沖昏頭的時候,你不也情不自禁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嗎?你剛說我會是個好老公和好爸爸,那你為什麼還是不選我?”
“我……”鐘粵噎住。
邱新傑笑:“别介意,我開玩笑的。在這一點上,你确實很像她。哦,對了,我有份禮物送你,就在前面的儲物箱裡,你自己拿。”
鐘粵猶豫了一下,還是拉動了拉手。
然後一張老照片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照片裡的她被年輕的鄭靜娴溫柔地抱在懷裡,正在吃奶瓶。盡管像素不高,她還是能看出她們家當時的生活條件就極為優越,連她嬰兒服上都是明晃晃的奢侈品Logo。
她身邊還圍着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小男孩正調皮地幫大人扶着她的奶瓶,而那個年輕男人雖然隻有一張側顔,可無懈可擊的面部輪廓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他也在看着她笑。
鐘粵立刻明白了他是誰。
可她反複摩挲着照片泛黃的邊角不敢開口,隻漫不經心地問了邱新傑一句,“旁邊的小男孩是誰?”
“我呗,還能是誰。”
“你?你比我大幾歲?”
“六歲,所以對有些事還有點印象。那個男人,至少在當時,很愛很愛你。”
鐘粵抿唇不語。
一個抛妻棄子的老混蛋,竟然也懂得什麼是愛?
邱新傑又說:“鐘粵,你一定要記得這世上好多人都很愛你,隻是命運跟你開了個玩笑而已。”
鐘粵濕了眸子,心底卻說不出的熨帖。
這一刻,她覺得他真的好像她的哥哥,小時候給她喂過奶瓶的哥哥。
兩人趕到機場的時候,鐘能勝和林英爵正從閘口走出來。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瑟縮着身體緩慢挪動着腳步的她爸。
隻一眼,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相依為命二十多年,她們早就成了彼此最親的人,縱然他曾經再不靠譜,她也從沒有懷疑過他是不是愛她,這種父女情,又豈是血緣和基因能阻斷的?
也不知道是他自願,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原本一頭亂糟糟的長頭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貼着頭皮的一層頭茬。
看着有些滄桑,仿佛突然老了十歲。
警察早他們一步迎了上去。
周圍的路人立刻投來異樣的目光。
鐘粵哭到不能自已,邱新傑遞了紙巾過來,勸道,“你這樣鐘叔叔看見了也會難過的,稍微控制一下。人能回來我們應該高興。”
鐘粵點點頭。
鐘能勝一出來就緊緊把鐘粵摟在了懷裡,老淚縱橫,嘴裡不停地念叨着:“囡囡,爸爸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鐘粵好容易忍住的眼淚再次決堤。
林英爵也走上前來,将她和鐘能勝都樓在了懷裡,三人哭作一團。
鐘粵心裡不禁感慨萬千,兜兜轉轉,到最後,留下來陪着她的,永遠讓她放不下的,還是和她沒有血緣關系卻又勝過一切的他們。
就在這一念之間,她仿佛突然就學會了自和解。
她就是她,也還是她。不是有錢人家丢在外面的大小姐,她也永遠成不了陳洛初。
“爸,以後好好生活吧,别再讓我操心了。”
鐘能勝不疊地點頭,“囡囡你放心,我這都死過一回的人了,要是再胡鬧,我還是人嗎?”
鐘粵不置可否,隻說:“看你表現。”
然後又拍了拍林英爵的手臂,“辛苦了,小爵。”
林英爵眼睛紅紅的,卻仍然一副酷酷的模樣,“能不能少說這些廢話。”
鐘粵轉過頭去看邱新傑,“一會兒事情處理完我請你和陳警官吃飯吧,之前說好的,等我爸平安回來,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的。”
邱新傑還沒說話,陳警官先笑着接了話過去:“吃飯就不必了,我這邊事情實在太多。你爸人沒事就好,隻要他能保證以後做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比請我吃什麼好吃的都強!”
鐘能勝抹了抹眼淚,“阿Sir,我做事你放心好了。”
陳警官卻蹙起了眉,沒好氣地說道:“你這麼說話我好像很難放心啊!”
衆人都被陳警官的幽默逗笑。
邱新傑也笑,“我倒是不忙,飯可以吃,地方我挑,行嗎?”
鐘粵說:“餐标100塊錢以内,随你挑,我沒意見!”
正說着話,她電話響卻了起來。竟是何嘉佑。
鐘粵趕緊快步走到一邊,點了接通。
「鐘粵。」他喊她的名字,語氣一如既往地漫不經心。
「嗯?」她不知道他打電話找她什麼事,心率一下子飙升上來,「怎麼了?」
「沒事。」何嘉佑頓了頓,「隻是看你們一家人相聚那麼溫馨,有點羨慕,打個電話慰問一下,你爸爸一切都還好吧?看他走路姿勢好像還不太對。」
鐘粵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麼,下一秒,目光已經投向身邊混亂的人群,急切地尋找起他的身影來,「你在哪?」
「别找了,我剛已經過了安檢了。」
「過安檢?你去哪?」
「回巴黎。以後的很長時間,大概都不會回來了。」
鐘粵的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然後她深呼吸了好半晌才鼓足勇氣問他:「能不能不走?」
何嘉佑似是有些意外:「不走?留下來做什麼?」
「留下來……」鐘粵頓住。
她說不出口。
是啊,就算他肯為了他留下來,又能改變什麼呢?她和何家絕無可能和解,難道真叫他在她和他家人之間二選一嗎?
她怎麼能那麼自私?
「算了,想必鄭靜娴已經幫你擺平了周錦程了吧?難怪邱主編這麼鞍前馬後,春風得意。三個人的愛情太擁擠,我就不留下來了叨擾了。」
「……」
鐘粵吸了吸鼻子,問他:「愛醬呢?」
「小敏幫我照顧呢。愛醬畢竟跟你姓鐘,你要是想它,有空也可以去我辦公室喝喝茶,雖然我人不在那,但公司業務還是正常進行的。」
鐘粵賭氣道:「算了,我還哪有資格出現在你的人面前。」
何嘉佑好整以暇的:「哦,你們家工廠不是我們的供應商嗎?供應商時不時總要開會吧?」
鐘粵有些意外:「你竟然還願意照顧我家的生意?」
「在商言商,我沒那麼狹隘。再說了,我也是要和别人結婚的人了,你的這一頁,在我這已經翻篇了。」
「你要結婚?」鐘粵怔怔的,大腦突然陷入一片空白,又問了一遍:「你要和誰結婚?梁小姐?」
何嘉佑笑:「未必,昨天晚上的體驗太差,婚姻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我得好好想想。」
鐘粵渾身的氣血一下就湧了上來。
下一秒,就直接挂了電話。
與此同時,倚在二樓圍欄上的何嘉佑也終于陰沉着臉地收起了手機。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很蠢,可他實在想不出别的辦法刺痛她。
昨晚在樓下的車裡看着家裡的窗戶一夜沒睡,多少次他都恨不能沖上樓去将她抱在懷裡再也不放開,原以為她對他總還不至于一絲的心疼和愧疚都沒有,可等了整晚,他也沒等到她半個電話和信息。
最可氣的是,一大早,邱新傑那個家夥就堂而皇之地上了樓。
他一秒一秒數的時間,他們整整在樓上共度了三十三分鐘。
三十三分鐘,秒針都要走一千九百八十步,她竟然沒有一秒想起他?
她為什麼永遠都有備選選項?
而且還是在他和她的家。
她的心都不會痛嗎?
小敏湊過來,提醒道:“何總,該準備去安檢了。”
“嗯。”然後他突然又想起什麼,嘴角勾起一朵冷酷的微笑,“小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件事可能要麻煩你。”
小敏嘴上表示惶然,眼睛裡卻泛着光,“什麼事?是和鐘小姐有關嗎?是要我隔三差五去幫你送下禮物示示愛嗎?我出這個特殊任務有額外補貼不?标準是多少?”
何嘉佑沒想到她也來氣他,手裡的鑰匙扣下意識就扔了過去。
小敏一個沒接住,鑰匙扣就掉在了地上。
何嘉佑緊張至極,“快看看壞了沒有,這可是她買給我的,要是壞了小心我扣你一個月工資!”
小敏立刻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