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十分确定,自己昨天帶上去的是個甚至可以堪稱瘦弱的小女孩,提着個比自己的身體小不了多少的箱子。然而一夜過去,小女孩像是被人調了包一樣,已經可以被列為青少年的範疇了。
眼睛還是那雙生機勃勃的眼睛,她盯着面前的這桌早飯,語氣開朗得過分,連聲音都一夜邁進了變聲期,帶着微微的啞。
“早飯還有嗎?我吃一點。”
他看見自己的缺心眼兄弟萊爾帶着某種肅然起敬的眼神,往旁邊讓了讓。
二十分鐘之後他自己也帶着肅然起敬的眼神,往後面讓了讓。
桌上的食物已經全部被吃完了,林寒溪咽下手中的最後一口面包,帶着某種意猶未盡的神情,偏了偏頭問:“還有嗎?”
他的缺心眼兄弟已經誠實地接話了:“好像是沒了...你.是不是..”
林寒溪預判了他的操作,笑眯眯地回答:“對,我現在正在長身體,每天都要多吃一點。”
維爾哈學院離原木旅館有一段距離,幸好城市的基建還算完善,林寒溪裹緊了身上保暖的衣物,在風雪中向站台處走去。昨天晚上天黑,她又一心趕路,現在終于可以大緻觀察一下這座城市。
往上看,是直入天空的摩天大樓,霓虹燈不分晝夜地自顧自絢爛繁榮,光屏上有着最時興的娛樂和最新款的科技設備,全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播放,人們各自都配備着新款的光腦,連前行的路線都不必親自去看,自有伊甸貼心地報出。
但是隻要稍稍低下頭,就能看見在繁華的大樓縫隙間,那些由紙殼和破碎的木闆搭建起來的、流浪者的小屋。在這種天氣裡,“小屋”的保暖效果十分可疑。
前方又是一個拐角,林寒溪看見一隻青白色的手,從“小屋”裡伸出來,靜靜地搭在肮髒的地面上。那隻手旁邊還散落着一把五彩缤紛的傳單,大概在被凍到神志不清之前,這隻手的主人還在試圖把這些紙張裹在身上取暖。
她心下一沉,副系統及時為她播報:“已無生命體征,死因,失溫凍死。”
“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住在這種地方?還有人凍死在街邊?”
副系統的語調在此刻顯得格外冰冷,為她解答:“這些人身負償還不起的巨額債務,社會信用已經破産,沒有公司會雇傭這樣的人來為自己工作,他們會售賣自己的鮮血、器官、或者自願接受某項危險的實驗計劃,以換取生存必須的物資。當他們最後的價值被榨幹的時候,這些簡陋的小屋,就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站。”
“那,難道就這樣了嗎?聯邦政府呢?他們不管嗎?”林寒溪聽懂了副系統的解答,但過去二十五年所造成的某種慣性,催促她必須問出這一句。
副系統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事實上,市政府會定期啟動清理計劃,這些屍體并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
“不是,什麼叫人們的日常生活?這些是人啊!他們在這種天氣凍死在這裡,市政府提供的就隻是屍體清理嗎?”林寒溪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援助呢?救濟呢?兜底呢?就這樣讓他們死在這裡,然後把屍體拉出去埋掉或燒掉嗎?”
副系統卡頓了一下,回答:“已将“援助”、“救濟”等詞作為關鍵詞檢索相關信息庫,未找到答案。根據市政府的清理計劃顯示,這些屍體将會被統一運送往焚化爐。”
“請您不必擔心,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都不具備異能,即使有小部分具備異能的,他們的異能也相對無用。對于像您這樣的異能者來說,是不會淪落到這樣的情況的。”
林寒溪曾經學過一個聽起來很反常識的知識:長滿參天大樹的熱帶雨林裡,樹木汲取走了土壤全部的營養,因此在它們的陰影下,土壤貧瘠得連小草都很難養活。
這座城市就像熱帶雨林,林立的高樓們汲取走了全部的财富,留給底下小草的,隻有貧窮,和伴随着貧窮而來的饑餓、寒冷、死亡,和比死亡更痛苦的境遇。
林寒溪出門時的好心情已經被完全破壞掉了,她閉了閉眼,加快了向站台走去的腳步。
手腕上的舊款光腦滴滴兩聲,列車裡早起工作的人群摩肩接踵,各忙各的。列車繼續在樓宇間穿梭,林寒溪罕見地一路無言,直到列車快要行駛到她此次的目的地時,林寒溪在心底問了一句:
“我一共有多少營養液?”
副系統立刻回答:“除卻交換物資和房間費用用掉的,根據維爾哈學院軍醫部過往招聘流程,足夠您撐到發放津貼的時候。您最近正在長身體,還需要額外購入一些别的補劑,已經為您采購了。”
“...謝謝你。”林寒溪把想問的話吞了回去。
“您無需向我道謝,為您做好輔助性規劃本身就是我的職責。根據您的行為模式分析,我揣測您是想問我,您是否有能力救助一些貧困的公民。很遺憾,您所擁有的物資不足以實施救助,在這座城市裡,像那樣的人數不勝數,即使把您所有的物資都乘千倍,也不足以供應他們一天的溫飽。”
“...我知道了。”列車的車門打開,林寒溪邁步走了下去,到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