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治愈系,日常上班的時候亦有不同。
對于在陸老師手下半工半讀的陳修齊來說,今天的班和昨天前天一樣都很枯燥,開學典禮結束回實驗層,閉上眼硬吃一包營養液,在伊甸的監視下剖了一個加急送來的、死于污染物下的屍體,寫解剖報告;然後去洗手洗澡,進實驗室例行做實驗,熟練地驅使五個小機器人排成隊形在實驗儀器前表演舞蹈;被病房層的同事緊急呼叫,幫忙做了兩個治愈小手術;跟導師彙合,彙報近期實驗進度和理論進展,然後被陸導師深度追問,汗流浃背。
但是今天的他心底格外埋着一份雀躍,這份雀躍支撐着他在陸導師的言語拷打下依舊鮮活,搞得老師今天詫異地多看了他好幾眼。
說來很奇怪,在智能化已然成為空氣一樣存在的今天,陸老師的實驗室裡卻依然使用着機械時鐘。在陳修齊期待的眼神中,時針終于緩緩指向了十一這個數字。
陸老師有事要忙已經先走一步,特意設置的報時聲響起,陳修齊從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擡起頭來,欣然起身關掉了實驗室的燈,然後把手揣進兜裡,哼着歌出門去。
門鎖咔咔幾聲徹底鎖死,陳修齊站在已經黑下去的實驗室門外,照例四顧看了一眼。
偌大的實驗層裡,隻有陸老師這邊實驗室的燈光已經暗下去了,其餘的所有實驗室還亮着燈,望過去滿目耀眼的冷白色。
陳修齊的臉在半明半暗裡沒什麼表情,他不是沒有見過那些同樣擁有着治愈系異能的人。那些人來去匆匆,實驗間隙裡連包營養液都顧不上吃,除了必要的生存活動以外,幾乎是在實驗室24小時待命。倘若這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勤奮的來源是熱愛,那陳修齊無話可說,隻會覺得對方真是天選學醫人。
但很顯然不是。
最新款的植入式光腦紮進他們的大腦皮層,一道來自導師的命令就可以毫無障礙地把他們從任何休息狀态中拔出來,休閑、沉睡,甚至是昏迷。
陳修齊甚至心知肚明其他的一些實驗組在利用學生當實驗材料,做一些不可逆的、破壞性的、針對治愈系異能的實驗。
他曾經試着去和其中的一些人溝通過,但這些溝通,意料之内地被對方拒絕了,他隻好揣測在這些實驗組裡,導師對學生的人身控制程度,已經到了無法讓對方确認自己和外界溝通是否安全的地步。
他不再想這些事情,扭了扭酸痛的脖頸,朝電梯處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過于勞累招緻的錯覺,他覺得似乎有一束視線,黏在了他的後背上。
這個時間點,維爾哈學院已經宵禁了,但針對本科生的宵禁對博士生是不起作用的。
陳修齊熟練地刷卡經過十幾個巡查的機器人,終于走到了距離自己的宿舍五十米遠的——師妹的宿舍門口。
門内的燈是全黑的,毫無動靜。他禮貌地走上前去,敲敲門,無人應答。
陳修齊覺得不對勁,按照他曾經上過的特訓課經驗來看,這個點基本上還在渾身酸痛難忍、腦子裡庫庫往外飛知識點的階段,最大可能是一邊使用消腫鎮痛藥物一邊陷入沉思,不至于一點動靜都沒有,總不能是師妹沒扛住直接昏了吧?
他再次禮貌地敲了敲門。
這次終于有動靜了,動靜來自他一直沒低頭看的腳下。
一隻沾滿了塵土的、被黑色半指作戰手套包裹着的手艱難舉起,指尖在黑沉沉的夜裡顯得格外慘白,上面都是嗆人的彈藥味兒。
陳修齊“咚咚咚”連退三步,驚詫地旁邊面朝下趴在階梯下的黑色人影——他忙了一整天到現在已經眼花了,再加上心神放松,對方還穿了一身黑色,剛剛還真沒注意到旁邊地上居然還躺着個人。
悶悶的聲音從那個面朝下的人影處傳來,林寒溪的聲音幽幽飄起來:“師兄你可算回來了...扶我一把。”
陳修齊大驚失色,心想何至于此,立刻向前幾步,伸手握住那隻舉起來的手,把人從地面上薅了起來,林寒溪努力調動着身體内的最後一絲力氣,終于把自己的上半身撐了起來。
“謝謝你啊師兄...不然我今晚可能就順便睡這兒了...太累了。”她仰起臉來,跟陳修齊道謝。
陳修齊看起來又被她驚吓到了,脫口而出:“你這臉怎麼回事兒?”
林寒溪渾然不覺,勉力伸手摸了一下,沒覺得有什麼異樣,于是問:“沒怎麼啊?怎麼了?”
陳修齊這才緩過神來:“哦沒事兒,普通的毛細血管爆裂,治了就能好。老師都給你練什麼呢?給你搞成這個樣子。”
林寒溪頂着臉上大面積毛細血管爆裂的鮮紅,兩眼裡滿是迷茫,回頭想了想,感覺自己的腦子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學習、打架、拿手術刀,練體能,還有...”
陳修齊原本打算把人先扶屋裡,在門口站着吹冷風總不是個事兒,看到林寒溪的狀态之後索性一撩衣服下擺,在宿舍門前的階梯上坐了下來,維持着握住她手的那個姿勢,垂眼看着蔥茏的治愈系能量在她胳膊上綿延而上。
林寒溪頓了一下,慢悠悠地道謝:“...謝了啊師兄,回頭我...”
“哎行了行了,你别說話了,這個隻能治愈你的身體,治愈不了你心理上的疲憊,等會兒進去你就直接睡覺,等明天早上起來再幹淨吧。”陳修齊忍不住接話。
林寒溪幅度很小地點點頭,看起來是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