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直到現在紅筱九都沒有想起來自己是怎麼從家裡跑到樹纖島的公交渡輪上的,總不可能是她夢遊,是她選擇性失憶了吧?
她氣餒地癱坐在藤條椅上,腦仁發麻,胡思亂想了一頓,又擡頭看着文姜壽。
文姜壽仍是自己記憶裡的模樣,要說變化,就是她頭發長了,瘦了,憔悴了。
從前,紅筱九覺得她是一塊被陽光照透的冰,身周耀着溫暖的光,但其實人是冷的。
她的長相就給人一種疏冷感,她是瓜子臉,眼型偏圓,是典型的單眼皮,眼瞳是黑棕色,深邃如淵,又炯炯有神,充滿野性神秘的氣息,攝人心魄,鼻梁左邊有一顆痣,左眼底下的面頰上也有一顆痣,皮膚白,但偏蒼白,嘴唇顔色也淡,偏灰橘。
整個人就像是墨色古畫裡,仰頭倚靠在梅花樹旁的倦色美人。
“你打算在樹纖島住多久?”
文姜壽打完電話,坐在紅筱九一旁的藤椅上,再次問她,仍然是緊張兮兮的,滿眼期待。
或許是想報複文姜壽,紅筱九一見到她眼裡的期待就想一盆涼水澆下去,于是她說:“沒打算。等我修好手機,我馬上就買票離開樹纖島。”
果然,文姜壽蹭地站起身,再次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結巴道:“可是你才來……”
蓦地她又頓住了,怕自己情緒一激動再把紅筱九給吓跑似的,前一秒還咋咋呼呼的,後一秒直接安靜了。
以一種面上又驚又慌,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怪模樣怔在紅筱九面前。
窗外蟬鳴嘹亮,但文姜壽隻能聽見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
她在想辦法留住她。
沉默了良久,文姜壽才放松下來,胸有成竹一般輕聲道:“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修好手機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要走你也明天再走吧。”
紅筱九瞅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陽,現在最晚也不過下午三點鐘。
“你餓不餓?要不然我們先去吃飯?”
紅筱九搖頭。
文姜壽又主動提出帶她去修手機,但不出所料被拒絕了,文姜壽就抱着那盆枯枝緊跟在她身後,锲而不舍地自薦。
一點都沒發現走在前面的紅筱九已經翹起了嘴角,在偷笑。
“你現在手上的錢都是整百的,手機又壞了,去打車萬一人家找不開呢,我開車帶你去,好不好?”
最終,紅筱九“勉為其難”接受了文姜壽的好意。她朝文姜壽懷裡一瞥,好奇她是不是去哪兒都抱着那個花盆?
看到文姜壽把花盆放在副駕駛位上後,紅筱九不禁眉毛一挑,癟了癟嘴,轉身坐到了車後座上。
折騰了一天,紅筱九縮在車後座一角,斜靠着車窗,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出神。
而文姜壽一直在透過後視鏡觀察着紅筱九的反應,像是在警惕着什麼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棟燒得黢黑的、破敗不堪的房子突然闖入紅筱九的視野裡,猛然擊響她的心弦,她才回神警覺起來。
剛才那棟慘兮兮的房子,是紅筱九十年前的家……
不對——昏昏欲睡的紅筱九徹底清醒了——文姜壽正帶着自己往島深處走。
她要帶自己去哪裡?
紅筱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陰森寒意自心底泛了上來。
她怎麼忘了,從前對自己百般好的人是文姜壽,把自己從山崖邊推下去、燒毀自己家房子的人,也是文姜壽。
“那個……姜壽,我餓了,要不然我們還是先去吃飯吧。”
紅筱九慫了。
“好。”文姜壽淡淡應了一聲,卻絲毫沒有轉向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調開得太低,紅筱九覺得冷。
她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笑嘻嘻地湊到主駕駛座椅後,從文姜壽肩膀旁探出腦袋來,看着文姜壽冰雕一般的側臉,很是心虛。
“姜壽,你之前一直想讓我回樹纖島,為什麼呀?”
“你想知道嗎?那就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姜壽,你那盆花是什麼?梅花嗎?”
“我不知道是什麼。”
紅筱九感覺自己要完蛋了。
越往前走,街道兩旁的住戶就越來越少,林木密集起來,蔥茏一片綠,環境越來越清幽,也讓紅筱九感到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害怕。
車最終停進一寬闊的院子裡。
院裡雜草叢生,野花野草瘋長,四處透着一股長時間無人打理的荒涼感。
見此,紅筱九眼前一黑,心直接沉了底。
更詭異的是,車穩穩停下後,文姜壽一直坐在駕駛位上,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紅筱九縮在後座角落裡,離文姜壽遠遠的,“這是哪裡啊?”
話一出口,抖似篩子。
“我家。”
“我記得你家不在這裡啊。”
文姜壽沒說話,她在想怎麼要把紅筱九弄到家裡去,是用強的,還是柔的。
“姜壽,我們有話好好說好不好?”
紅筱九聲音裡都有哭腔了。
看這樣子,用柔的肯定是不行了。
她了解紅筱九,說不定她一開車門,紅筱九就會像兔子一樣竄出去。正常情況下,她絕對有把握抓住她,但現在,棘手的是,她一碰她,身上就要命地痛。
于是文姜壽再次啟動了車。
在紅筱九以為自己仍有希望時,卻發現文姜壽隻是調整了一下車的位置,讓車緊挨着房前台階停住。
後車門正對着入戶門。
紅筱九縮在後座上,扭頭看着窗玻璃外正對着自己的一堵白色入戶門,就像是看見了一隻突然貼臉的鬼。
文姜壽解開安全帶,下車後立馬鎖車,去開門,與此同時,車内的紅筱九趕緊爬到主駕駛位置上,去按旁邊的車鎖鍵。
正好,紅筱九打開車門的時候,文姜壽也正好返回來。
她一把抱住紅筱九的腰,把她扛在肩上,大步朝門那邊走去。
一踏進玄關,文姜壽忍住劇痛,盡力維持住最後一絲理智,彎腰把紅筱九放在地上,而不是直接把她扔在地上。
紅筱九卻沒站穩,文姜壽松手後,她一個趔趄,磕絆着後退了兩步,跌倒在地上。
而文姜壽後退一步——确切地說,更像是向後倒在門上——她的後背砰的一聲撞到門上,正好把門關上,随後她緩緩仰頭靠在門後,指尖摸索着,轉動剛才事先插進門内側鎖孔的鑰匙,又将鑰匙緊攥進手心裡,然後她的眼神越來越渙散,最後支撐不住,順着門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