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姜壽，真的是她。

洋槐樹的枝葉遮住了小院的一方藍天，金燦燦的陽光穿過樹葉罅隙灑落下來，一地的金色斑塊。

文姜壽伏在石桌上，樹蔭籠罩在她的肩背上，顯得她的背影有幾分難言的落寞。

紅筱九看着她的背影，心先是一陣抽痛，然後漫開酥酥麻麻的癢意。

她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回，或者說不敢回樹纖島的原因，就是她知道自己始終無法真正放下文姜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再見到文姜壽，還是會無法自控地淪陷，哪怕之前的痛刻骨銘心，哪怕之前的心傷重到直至現在都沒有痊愈。

所以她才會一遍遍把文姜壽拉黑名單，拒絕和文姜壽的任何交流，就是怕自己重蹈覆轍。

但老天爺跟她開玩笑，今天睜眼一醒來，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就出現在了樹纖島的公交渡輪上，莫名其妙就回到了樹纖島。

從前文姜壽對自己很好，算是百般呵護，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她一朝性情大變。

看着原本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戀人，在扭頭間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對自己的厭惡，那種無法言喻的痛徹心扉的難受，像是忽然間從天上摔到地上，摔得紅筱九遍體鱗傷不知所措。

十年前，是文姜壽決絕地推開了自己，但是在自己離開樹纖島後，文姜壽又求着自己回來。

所以現在，她真的很難不懷疑文姜壽——她萬般希望今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文姜壽搞的鬼，而不是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在作亂。

紅筱九正出神呢，安安靜靜趴在石桌上的文姜壽就突然怒氣沖沖地站起身。

她雙手猛地抄起面前的花盆高高揚過頭頂，像是要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紅筱九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吓得一抖，縮着手有點害怕地看着她。

文姜壽似乎很憤怒，她胸膛劇烈起伏着，筋骨盡顯的雙手緊抓着花盆，卻又遲遲沒有将其摔落。

最終她洩了氣，歎了一聲，垂下胳膊把花盆放回了石桌上。

接着她彎下脊背，手肘撐在桌面上，緩緩垂頭，蜷縮起上半身，将額頭抵在了冰涼的石桌上。

紅筱九看着她失魂落魄萎靡不振的背影，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猝不及防間，文姜壽又胳膊一揮，一把将石桌上擺放的茶壺茶杯盡數掃落在地。

茶壺碎裂的聲音脆而響，驚得人心一顫，碎瓷片四下迸裂飛濺。

數塊鋒利的白瓷片都蹦到了紅筱九腳邊，攆着她連連後退了兩步。

她突然覺得跟文姜壽打招呼似乎不是明智之舉，想偷偷溜走。

但就在她想轉身溜走的時候，文姜壽回頭看了她一眼。

是的，就隻是簡單扭頭看了一眼，然後又轉回身去了。

仿佛見到紅筱九出現在這裡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緊接着，紅筱九就聽見文姜壽輕笑了一聲，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近乎呢喃一般道：

“你說我雇人把她抓回來行不行？我的一顆真心，真的快要被它磨碎了。”

她……是在跟我說話嗎？

紅筱九一頭霧水，久别重逢，她早有預料自己跟文姜壽再見面可能會很别扭，但沒想到她會表現得這麼冷淡，就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生氣，反正她頭腦一熱，輕喚了一聲，“姜壽？”

話音落，文姜壽頓時身形一震，睜大眼睛緩緩轉身，難以置信地看着紅筱九。

就像是才發現紅筱九站在自己身後。

很快，她臉上的震驚轉為憤怒，眼裡也冒出銳利兇狠的目光。

她大步走到紅筱九跟前，在紅筱九沒有反應過來時，上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可就在文姜壽冰冷的手指碰到紅筱九暖熱的脖頸的時候，針紮火燒一般的痛感瞬間在文姜壽身上燃起，如野火迅速席卷她的全身，湧入四肢百骸。

劇痛刹那間卸了她的力氣，她渾身一抖，驟然松開手，直接在紅筱九跟前跪了下去。

紅筱九後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憤怒地喘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别走！”

情急之下，文姜壽一把抓住了紅筱九的腳踝，灼痛感便再次如毒蛇一樣纏繞上身，來不及松手間，文姜壽又被紅筱九氣沖沖的腳步拖到地上，胳膊在地上擦了一下。

文姜壽咬牙忍住痛，松開她的腳踝，轉而一把攥住她的裙角，用力之大，差點把她的半身裙給拽下來。

紅筱九急急捂住自己腰上的裙子，低頭瞪着文姜壽。

“别走……”

文姜壽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灼痛讓她的身體變得綿軟，她緩緩站起身，身形搖晃了一下，不敢再碰紅筱九，隻是用指尖緊捏住紅筱九的袖角，俯身湊到紅筱九面前。

鼻尖僅距離一小拃，突然拉進的距離，讓紅筱九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毫無規律噴灑在自己臉上的鼻息，聞到她身上檸檬的清香。

但她目光一偏，不想跟文姜壽那雙充滿威懾感的深棕色眼眸對視。

而文姜壽欣喜又慌張的目光急急在紅筱九的臉上流轉，她看她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再跟我說一句話，”文姜壽柔聲哄着哀求着，露出緊張期待又含有一絲苦澀的笑容，“再跟我說一句話，好不好？”

紅筱九擡眼對上她的目光，“姜壽，你是不是有病？”

聽見這話，文姜壽徹底如釋重負地笑了，薄薄一層淚光眨眼間漫上她的眼眶，她顯然忘了痛，激動到一把緊緊抱住紅筱九。

文姜壽的不怒反笑讓紅筱九更加摸不着頭腦，她掙脫她的懷抱，不再理她，但沒走幾步，腰上的衣服就猛地收緊，緊接着一整個人被文姜壽拽了回去，困在了廊柱和她的身體之間。

“我錯了，對不起，剛才吓到你了……”文姜壽再次變得着急忙慌起來，淩亂的發絲落在她唇邊，随着她的氣息浮動。

“你什麼時候回樹纖島的？”她站在紅筱九身前，靠得很近，清瘦的手指忍不住想要觸碰紅筱九的臉，但怕痛，又顫抖着堪堪停在她臉邊。

紅筱九目光一轉，瞥了一眼她停在自己腮邊的手，然後踮起腳，逼近她臉前，化被動為主動，“姜壽你是不是在耍我？我什麼時候回樹纖島的你不知道嗎？”

“什麼……意思？”

紅筱九緊盯着文姜壽，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但很明顯，她很茫然。

難道真的不是她搞的鬼？

紅筱九心一涼，擡手一把将文姜壽從自己面前推開，轉身就往長廊盡頭處的房間走去。

長廊盡頭處，有東西兩間房。她的房卡能打開東側的房間，房間裡面幹淨整潔，沒有客人居住的痕迹。而西側的房門虛掩着，床鋪有點亂，桌上擺放着手機等私人物品。

“誰住在這裡？”

“我啊……”

“除了你呢？”

“嗯？除了我還能有誰？”

文姜壽不知所以，扭頭注意到長廊上的行李箱，眉間的困惑一掃而空，一下子喜出望外，轉到紅筱九面前，難掩高興，雀躍道：“你打算在樹纖島住多久？”

紅筱九沒回答，隻是低頭沉默着，不停揉搓着手心裡的紙團。她早就蒙了，完全搞不清楚現狀，出神了一會兒，忽然道：“借我點現錢。”

文姜壽一愣，模樣認真，“你被搶劫了嗎？”

她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借？”

“我身上也沒有現金，你稍等，我給他們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