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大人,您能不能直接讓姜壽明白我的心意啊……”
十一年前,十六歲的紅筱九捏着三炷香,垂頭跪坐在殿内的蒲團上,默默在心裡向山神訴說心事。
“我太害怕太緊張了,我不敢告訴姜壽我喜歡她,我害怕她拒絕我。我覺得我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她真的一點都不懂麼。在她面前,我好像特别嘴笨,和啞巴膽小鬼一樣,不敢把自己的内心大聲說出來,藏來藏去,想着要是她能突然明白就好了。
“山神大人,如果人的心髒是透明的,如果不需要開口,隻用一個眼神就能傳遞出自己的所有情感就好了……但那不可能,如果那樣的話世界上就沒有壞人了。
“山神大人,我本來想求您保佑,保佑姜壽能答應我的表白和我在一起,但是這願望好像有點強神所難了。
“有時候我感覺姜壽喜歡我,有時候又感覺她不喜歡我,就算是喜歡也更像是那種朋友的那種喜歡,就算是有點戀愛的苗頭,也很可能是我暗戀的幻想。
“我要勇敢,勇敢一點,但又怕被她拒絕,怕她以後都不理我……”
就在紅筱九認真跪拜的時候,她一直被衣服上斷斷續續響起的,刷拉刷拉的怪聲打擾,聽着像是有細雨點拍打在她身上。
澆滅她的信心。
忍無可忍,紅筱九睜開眼睛,扭頭朝旁邊看去——文姜壽歪着腦袋斜靠在紅柱旁,手裡抓着把供奉用的小黃米,喂雞一樣故意朝她身上灑着。
百無聊賴的文姜壽怎麼能知道此刻紅筱九心裡的糾結,怎麼能知道她對她的意有所圖。
紅筱九視線上挑盯着她,清亮的琥珀色眸子裡,蘊着炯炯神光,像黑夜裡的雪地,有點亮有點冷。
文姜壽不怕她生自己的氣,又扔了一把小黃米,似乎一點都沒發現她眼底的愁緒,那些荊棘一樣複雜紮人的情緒。
缭繞的香煙橫在紅筱九眼前,模糊了文姜壽的身影。
紅筱九旁邊的人供奉完,躬身倒退着離開了,那蒲團一空出來,文姜壽就立馬跨上前雙腿一曲跪在上面,挪動着膝蓋往紅筱九身邊靠了靠。
而後稍一俯身,低頭笑道:“你有多少願望要許啊?别太貪心被山神打入黑名單,我剛剛都以為你睡着了。再久一點,你的香都燃盡了。”
文姜壽又偏偏身,笑着擡手,扶住紅筱九的小臂,借力将她的手擡高了一點,“舉了這麼久的香,你胳膊不酸嗎?”
紅筱九跪坐在蒲團上,迫不得已微微仰頭與她對視,感受到她熱到燙人的手掌心緊緊烙在自己胳膊上,比春風都要暖和。
“有一點酸。”
“你的願望是不是太難為山神了?”文姜壽故意給她潑冷水,“早早放下不切實際的執念才好。”
紅筱九撇撇嘴,“心誠則靈。你都跪了,也磕個頭?”
“為什麼而磕頭?”文姜壽仰頭望着山神,“我腦袋裡是空的,想不到要求什麼。你求的什麼?”她朝紅筱九瞥了一眼。
紅筱九本可以不告訴她的,但她的一瞥讓她腦袋一熱心跳如鼓,害羞遮掩起來,慌裡慌張随口說道:“平安健康。”
“平安健康。”因為心虛,她重複了一遍。
“哦。”
紅筱九小聲歎了一口氣,臉皺成一團,默默在心裡祈禱:山神大人,不要怪我在你面前撒謊啊。
我真的很喜歡姜壽,但我怕我會搞砸,每次臨到陣前就會打退堂鼓。
紅筱九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手裡舉着香,但低垂着腦袋,難掩被文姜壽潑冷水的失落,她又清瘦身骨軟,整個人逃避似的在蒲團上縮成可憐的一團,像一團柔軟的蒲公英,一邊胳膊還被文姜壽拽高,好像要不是有她提着她,她早就歪倒在地上了。
而文姜壽一手拉住紅筱九,跪着膝,大腿伸直,腰杆也挺地筆直,向後仰頭望着面前極具壓迫感的神像,大有種災難來臨時也氣勢洶洶,威武不屈的神氣。
紅筱九心裡的小九九一動,亮晶晶的眼睛裡閃出一點機靈的光,小聲道:“我求什麼你就求什麼?那你磕頭吧。”
文姜壽挑挑眉,不置可否,擺正姿勢,倒是十分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紅筱九也跪直,虔誠地拜了拜。再擡頭時,發現文姜壽仍跪在一旁,歪頭看着自己,深棕色的眼瞳裡浮動着春日的暖光,讓她臉頰一熱,終于忍不住杵了她一胳膊肘,“你笑什麼?”
文姜壽捂着自己的肋下,壞嗖嗖地笑着,身體一歪靠在紅筱九身側,伸出手去,作勢要抽走她的香,卻不料臨到跟前突然又圈起手指,猛地彈了一下她手裡的香。
她猝然睜大雙眼。
顫抖的竹簽香,斷落的香灰,以及耳畔那聲詛咒似的似笑非笑的嗓音,瞬間深深烙印在紅筱九腦海裡,直到現在。
“不靈的。”
那時姜壽貼在自己耳邊說,不靈的。
紅筱九踏入高高的門檻,幹咽了一下,才緩緩緩擡頭仰望殿上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