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筱九看着她吻上頭發時虔誠的模樣,在心裡落寞:你知道麼,我都接受現狀,接受留在樹纖島的命運了。
我的直覺一向很準,我出不去的。
紅筱九緊跟在文姜壽身後,看着她打開第一道入戶門,然後是第二道入戶門。
她想起姜壽生搬硬扛着把自己擄進家門的那一天,記得自己縮在門後角落裡,看着姜壽暈倒後又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爬起來,當時各種壞結果都迅速在她腦海裡過了一遍,她以為十年不見文姜壽成變态了。
“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紅筱九靈活地繞到文姜壽身前,捏着發尾掃了一下文姜壽的下巴。
文姜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似乎怎麼回答都不對,所以她隻是淺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算是笑的僵硬表情,就把車鑰匙扔給了它。
小鬼和紅筱九一起去。
一來文姜壽現在能不到叉江上去就不要去,二來她不能碰紅筱九,萬一出什麼事,小鬼也能幫忙拉一把。
文姜壽回神的時候,車子已經駛出院子,消失在了視野裡。
她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叉開雙腿癱坐在門廊前的台階上,胳膊搭在大腿上,垂着腦袋。不一會兒後,她就仰起頭用掌跟死死壓住眼窩,但在一聲抽泣後,她在也捱不住心痛哭了起來,忍了很久的淚水似乎比天上太陽都燙人。
後面山林的飒飒聲一浪接着一浪,蟬鳴蟲叫,燥熱的風兒裡,哭聲也被太陽蒸得模糊。
就在文姜壽抹眼淚的時候,她身旁似乎憑空閃現出兩個小人,一個腦袋頂上蹿出惡魔的犄角,一個腦袋後面浮動着神明的光環。
“我希望小九能離開樹纖島。”
“哼!我不知道你?”頭上長犄角的學着對方的腔調陰陽怪氣,“你想讓她離開,但其實你也希望她能留下吧。”
微弱的風卷不走燥熱,汗水越來越多,濕透了她的後頸,額上的汗珠也順着她的下颌往下滴。
她的情緒似乎平複下來了,雙手仍搭在腿上,睜大眼睛怔怔地盯着雜草叢生的地面。
不老不死的能力讓文姜壽不會愛惜自己的身體,也不會為時間的流逝感到可惜。她對時間的感知可以用簡單兩句話形容:哦,天黑了。哦,天亮了。
但是現在,該死的,為什麼一秒鐘的間隔如此長。
太陽已經開始從天空正中逐漸西偏。
院門前始終沒有一點人影。
文姜壽心髒跳得太快,虛汗往外冒,她揉了揉自己耳鳴的耳朵,聽到了車輪壓到石子的聲音。
于是她猛地站起身。
副駕駛沒有人。
不待車停穩,她就沖上前一把打開後車門,頓時,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起來,耳鳴加劇。
紅筱九渾身濕透了,在後車座上蜷縮成一團,像是睡着了。
它下了車,推開擋在車門外面,像個假人一樣的文姜壽,俯身把紅筱九從車裡抱了出來,然後看着文姜壽,搖了搖頭。
很遺憾。那股力量沒有再次出現。
盛夏的燥熱,加上急火攻心,文姜壽忽然感覺自己抽離了自己的身體,靈魂飄起來了。
她竭力穩住自己不停顫動的視野,忍着身體裡四分五裂的痛,回頭用盡力氣大喊:“如果我死了會有什麼影響!”
它腳步一頓,抱着紅筱九扭頭瞥了一眼,像是早就習慣了文姜壽發瘋的樣子,所以輕飄飄道:“想什麼呢,你不會有事的。”
似乎是安慰,似乎又不是。
紅筱九清醒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背對自己,坐在床尾的兩個文姜壽。她分不出哪個是真的,也不想分,直接一人踹了一腳,把毫無防備地兩人都踹到了床下。
她和那鬼東西沒有做公交渡輪,而是乘坐的私家的機動船。路上她注意着不讓自己再像上次一樣跌落水裡,但掉到水裡是離開樹纖島必走的流程嗎?因為越靠近江中央,江面的風浪就越大,誓要掀翻船,把她拉下水。她痛得死去活來,覺得自己是渡通天河的唐僧,而且它趁自己不注意一把把自己推下了船!
它按着自己的後腰緩緩站起身,張大嘴巴轉身看着紅筱九,滿臉寫着“你有病吧”四個大字。
“誰讓你不打招呼就把我推下水的!你該得的!”紅筱九昂起頭怼它。
接着她瞅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紅着鼻頭眼眶可憐巴巴的文姜壽,撇撇嘴來了一句:“你也該踹。”
但好像踹早了。
紅筱九想再見老樹,而那鬼東西作為老樹的“門仆”,什麼事情都需要它向老樹通報一聲。
所以,紅筱九背着手,手指絞在一起,嘴巴一撅,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哝:“對不起……”
它偏偏頭,湊到紅筱九面前,張了張嘴,口型是:“大聲點。”
“對不起!”
它勾唇笑着,皺起眉頭,輕輕搖了搖頭,還不夠。
“對——不——起!”
紅筱九咬牙切齒,她看着眼跟前“文姜壽”賤兮兮的模樣,突然氣鼓鼓地剜了一眼旁邊安安分分的文姜壽。
恐怕是“睹物思人”,想到不好的往事了,畢竟從前的文姜壽也是個欠揍的貨。
它隐約聽到了磨牙聲,于是見好就收,怕再繼續下去,紅筱九會張開血盆大口咬掉自己的耳朵。
“等着吧。我告訴老樹了。”
它後退一步,揚起頭笑嘻嘻的。
文姜壽站在一旁,看着拌嘴的紅筱九和小鬼,真的很恍惚,恍惚到天旋地轉,腳下不穩。
仿佛,我才是正常時空裡的不速之客。
晚上,就在紅筱九準備上樓睡覺時,它風風火火地從樓上蹦下來了。
“來了!”
“誰來了?”紅筱九也沒聽到門鈴聲啊。
它舉起胳膊畫了個大大的圓——樹來了!
文姜壽的房子後面是一片林子,但現在——紅筱九舉着手電筒,繞到房子後面——樹林消失不見了,甚至,連山都不見了,被削平了,野草半人高,有不屬于夏夜的涼風刮在自己身上,像是平原上肆虐的狂風。
手電筒的光四下裡掃射,但亂掃一頓後才發現,前方的黑暗不是黑暗,而是洞口,黑漆漆的洞口就矗立在眼前不遠處。
紅筱九大腦瞬間空白。瞪着像貼臉的鬼一樣出現在面前的洞口,根本壓不住心裡的恐懼。
洞口……會動?
難怪姜壽會找不到老樹。
今晚的月亮被烏雲遮蔽,越向洞口靠近,四周就黑得越明顯,伸手不見五指,同時蟲鳴聲也越來越微弱,取而代之的,是貌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模糊的爆竹爆炸的聲音,很熱鬧。
它走在最前面沒有拿手電,紅筱九走在中間,文姜壽走在最後面,都亮着手電。
就在快要踏入黑漆漆的洞口時,迎面掀起一陣飓風,烈風撞在紅筱九身上,把她撞得踉跄,緊接着,她就聽到身後的文姜壽突然發出一聲驚叫,在寂靜的黑暗裡格外瘆人。
紅筱九渾身一激靈,立馬轉身,卻隻見手電筒孤零零滾落在地上,而黑暗中,已不見文姜壽的身影。
仿佛刹那間,她被黑暗吞掉了。
紅筱九眼瞳一顫喉嚨發緊,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