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筱九覺得它寫了一段廢話,翻了個白眼,仰躺在沙發上,不知在想什麼,反正突然又興緻勃勃地坐起身,拍拍身旁的沙發,示意它坐近點,到自己身邊來。
它卻揚起一邊眉毛,朝相反方向歪歪身子——幹什麼?
“問你點事情啊。”紅筱九眼睛裡迸發出要聊悄悄話的激動。
于是它帶着警惕坐到她身邊。
“姜姜……”紅筱九咬着上嘴唇,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姜壽人其實挺好的,應該有很多人喜歡她吧?”
“那是自然。”
“姜壽有沒有和誰關系特别好?”
“文姜壽也算個爛好人,和誰相處都挺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誰和她玩得比較好,誰和她關系比較親近。”
“你到底什麼意思?”它裝聽不懂,讓她問出心裡最想問的話。
紅筱九狠狠錘了它胳膊一下,“就是有沒有誰喜歡姜壽,就是姜壽有沒有喜歡别人,行了吧!”
它笑着捂住胳膊,認真回答她:“文姜壽有沒有喜歡誰,我不知道。但外面的人裡,跟她關系最好的,應該就是文仙章的女兒了……”
按照傳統,文仙章作為樹纖島的小祝,是不能結婚和男人組成家庭的。所以在紅筱九剛要問出疑問時,它就及時畫了個括号:沒有結婚,領養的。
“有趣的是,原本文仙章想給那個女孩取名文姜星,但被文姜壽拒絕了。文仙章真的把文姜壽當自己的女兒。開句玩笑話,我感覺文仙章當初領養她,是為了給文姜壽找個伴兒。”
“所以文婆婆的女兒最後取了什麼名字。你寫個字也啰嗦。”
“文将星。”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和文姜壽差不多高,齊平的短長發,鵝蛋臉,人如其名,長得很英氣,有點冷酷,給人一種強勢鋒芒畢露的感覺,也穩重,是主心骨一樣的人物。用黑色的麥穗來形容她最為恰當,身上長滿鋒利的紮人的麥芒,很特别,很吸睛。”
紅筱九看看它的形容,又看看它,語出驚人:“你不會喜歡人家吧?”
它臉上肌肉一抽,記号筆啪嗒一聲倒在了白闆上,緩緩扭頭看着紅筱九——沒救了沒救了,我是為了喚起你的危機意識!你倒好,完蛋。
文姜壽坐在江邊的長椅上,沒精打采地塌着脊背後仰着頭,望着倒映出漫天星光泛起粼粼波光的江水。微涼的江風吹拂起她臉龐散亂的發絲,吹去她後頸的濕熱。
明亮的車燈橫掃過文姜壽的後背,車輪壓過咔啦作響的石子,最終穩穩停在她的車旁邊,熄火了。
關門聲後是高跟鞋踩地的哒哒聲,透着幾分慵懶,來人走得很緩慢。
江風将一股淡淡的幽蘭香送到文姜壽鼻尖,一道清亮的聲音緊随在似有若無的香氣後,柔柔地傳入耳朵裡: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文将星站到長椅前,手臂上挂着一個紙袋和一個塑料購物袋。
文姜壽神色恹恹地看了她一眼。
“怎麼了,不開心啊?”
“沒有,就是累了。”
文姜壽的聲音也是疲倦的幹巴巴的,有點沙啞。
“給,鎮定劑,”文将星說着,從購物袋裡拿出一大盒冰激淩,“香草檸檬的。”
文姜壽剛伸手去接,她卻又突然收回了手,俯身瞧着文姜壽一副被抽幹了精氣有點發懵的模樣,問:“你不會沒吃晚飯吧?”
文姜壽耷拉着眼簾,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是的。
“真是的,”文将星語氣裡既有責怪的意思,又有一點小炫耀小得意,然後從紙袋裡拿出一盒蒸餃,“呐,我早就料到了,已經準備好了。”
見此,文姜壽笑了,“哪兒來的?”
看到她笑了,她也開心了,“媽媽中午包的,讓我給你,我忘幹淨了。剛離開祝壽的時候熱了一下,現在吃吧。”
然後她也在長椅上坐下來,“待會兒你去哪兒?回祝壽還是回家?要不去我家吧,上次養老院送我兩瓶酒,我還沒拆呢。正好明天沒事,我們喝一杯。”
文姜壽搖了搖頭,懶洋洋的,“我待會兒回家。”接着又偏頭對她一笑,“養老院也送我了。”
文将星哼笑了一聲,“是啊,都送我了還能不送你嗎,說不定你的酒還比我的好呢。”
二人笑鬧了兩句,再不說話,凝望着鋪滿星光的江面,感受着涼絲絲的江風,讓午夜時難得的涼爽包裹自己。
自得,惬意。
一直等到文姜壽吃完蒸餃,文将星才站起身:“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嗯。待會兒就走。”
“别待會兒了,現在就走。”說着,文将星去拽文姜壽的胳膊。
文姜壽像沒骨頭一樣渾身軟綿綿的,任由她把自己拉起來,拽向車門。
“注意安全。”文将星拍拍她的肩膀,後退一步關上了駕駛位的車門。文姜壽離開後,她也跟在她後面駕車離開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零點以後了。
一樓很昏暗,隻有客廳裡亮着一盞落地燈,朦胧一團暖黃的光。不,不隻有一盞落地燈,一雙明亮的燈泡屁颠屁颠地從黑暗裡蹦出來,向她奔來。
黃貓蹭蹭她的腳踝,又嗅嗅她手裡的冰激淩。
文姜壽擡起胳膊,笑着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别——不是給你的,是給我的。”
她坐在地闆上,抱着貓咪玩了一會兒,就拖着身體上樓了。
然而一打開卧室門,就被床上模糊的人影吓得渾身一哆嗦,血氣上湧腦袋發蒙。
是紅筱九。
她以為今晚她會回三樓的房間休息,但現在來看……她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文姜壽對自己易受驚吓的體質深感無奈。她擡手捂住眼睛緩了一會兒,然後輕手輕腳地拿了衣服,去洗澡了。
就在她關上門的時候,紅筱九也睜開了眼睛。沒一會兒,她就聽到了模糊的流水聲,和姜壽壓抑着的咳嗽聲。
好晚了,紅筱九瞧了一眼時間,深深歎了一聲。
等文姜壽洗完澡回到房間,她就又閉上了眼睛裝睡。
然後她就聽到文姜壽一直站在房間裡沒動靜,不用想,肯定是在猶豫睡床還是睡沙發,好在,她最後選擇了床。
但文姜壽坐在床上後,又沒動靜了……
紅筱九偷偷摸摸睜開眼,就看到文姜壽背對着自己坐在床邊,彎着脊背,低垂着腦袋,一動不動。
朦胧的床頭燈照亮她半邊身體,那背影,是很累,是心事很重的樣子。
晚上早些時候,文姜壽給妹妹打了個電話,但妹妹沒有接,發信息問檢查結果也沒有回。文姜壽心神不甯,躺在床上時,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翻來覆去。
一旁的紅筱九看起來像是睡着了,其實很清醒,而且被文姜壽的輾轉反差吵得一點睡意都沒有。
不知道什麼時候,文姜壽終于睡着了,黑暗中,紅筱九聽到了她那夢呓一般的哼唧聲。
她沒枕枕頭,在床邊蜷縮成一團。
紅筱九坐起身,輕輕挪到文姜壽背後,擡起手,猶豫了一會兒後,不敢太用力地放在了文姜壽的肩膀上,拇指撫摸着她的肩頭。
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紅筱九醒了,她下意識地轉身往身旁看去,沒有人。她又看了一眼時間,才早上五點不到。姜壽去哪兒了?
紅筱九困得厲害,她不想起床,現在也不想管文姜壽,就又睡着了。
河水叮咚,林間鳥鳴。
小牆河邊,文姜壽反坐在椅子上,手臂擔在椅背上,下巴埋在手臂上,望着流淌的河水。
縷縷煙氣從她指尖缭繞而起,和薄霧一同模糊了她蒼白的臉龐。
在她腳邊的石灘上,有一個用寬大葉片折成的口袋,裡面已經有兩三個煙頭了。
清晨的水霧沾濕她額上的碎發和眼睫,她盯着河對岸草叢外的小刺猬發呆。
紅筱九下樓的時候,文姜壽正好拎着買菜的布口袋回家。
她走進玄關時還一臉疲憊心情不佳的樣子,但是在轉身看到自己後又露出了笑容,問自己睡得好嗎。
“嗯,還好。”
“我昨天回來得晚,有沒有吵到你?”
“沒事,我醒了也馬上就睡着了。”紅筱九注意到她的布口袋裡又有一盒藍莓。
她抱着手肘斜靠在冰箱旁,看文姜壽收拾那些剛買的菜和水果,想起昨天那鬼東西告訴自己的事情,又看看文姜壽那像是頭頂上有塊陰雲的沉悶模樣,忽然覺得自己應該逗她開心一點。
而就在她剛展開笑容,張大嘴巴準備喊文姜壽的時候,文姜壽卻忽然轉身,笑得溫柔,對她說:“我們去買東西吧。回樹纖島不在你的計劃之内,要在島上住一段時間的話,需要的東西應該都沒帶夠吧。我們今天去把衣服,生活用品什麼的,都補全。”
都補全,都留下痕迹。
在文姜壽心裡,留下一個人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讓她的衣服塞滿衣櫃,讓她的東西在家裡随處可見。
紅筱九笑得燦爛,用力點點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