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響了,文姜壽将手臂吊帶套在肩膀上,打開了門。
文将星拎着東西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外,招呼也不打,什麼話也不說,隻是看着她。
“怎麼了?”把文姜壽看得心發慌。
“你又在醫院出洋相了?”
“什麼?”文姜壽眨眨眼睛,然後反應過來是紅筱九被困在樹纖島的那天,自己在醫院裡情緒失控了。
“叫你去吃飯你也不去。胳膊怎麼受傷了?媽媽讓我來看看你,看你是不是又蔫兒了。”
文姜壽捂住眼睛,低頭慚愧一笑,“我沒事,真沒什麼,偶爾小情緒會崩潰一下。”
“那算沒事嗎?”文将星走到她跟前,與她目光平視,随後語重心長道:“不要讓媽媽擔心。”
文姜壽心裡一緊,眸光黯淡了些,不自覺垂下眼簾,頭也緩緩低下了。
“海參和阿膠都是從媽媽那裡拿的,那一箱猕猴桃已經放軟了,媽媽讓你快點吃掉,别放壞了。”
“好。”
文将星環視了一圈,看到廚房裡的那些菜,猜到紅筱九也在,就問:“你那朋友呢?”
“她……出去了。”
“她感情和你很好啊,經常和你住在一起,我聽媽媽說,你倆從小時候關系就很好,就像親姊妹一樣。”
文姜壽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那好吧,”文将星摟住她的肩膀,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又拍拍她的肩膀,“我走了,你好好的就行。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嗯,放心。”
文将星走後,紅筱九從樓梯上下來,不爽道:“她不是比你小嗎?怎麼一副長輩模樣?都要教訓起你來了。”
看到文姜壽臉上的唇印,就快步上前,一手按住文姜壽的肩膀,一手在她臉上使勁擦着。
力氣大到擦得她的臉生疼,像是要把她臉皮扯下來。她忍不住想躲,紅筱九就擡起另一隻手強勢地按住了她另半邊臉。
“她人很好的。”文姜壽回她。
唇印擦花後在臉上紅紅的一片,紅筱九去接了捧水,打濕掌心,回來繼續擦着她的臉。
我自己都舍不得親,她上來親一個唇印擦都擦不掉!
“你和我像親姊妹?我看她和你才是親姊妹!”紅筱九氣鼓鼓的。
“你吃醋了?”文姜壽目光裡含着一點期待和小開心,問得小心翼翼的。
紅筱九的動作頓住,擡眼看着她,然後攥起拳頭錘了她肩膀一下,錘得她倒退了一步,“做飯吧,餓死我了。”
文姜壽按住被錘疼的地方,看着她,淺笑着。
“笑什麼笑,被揍了還笑……”紅筱九暈頭轉向地原地轉了兩圈,最後一甩頭發,上樓了。
昨天晚上割傷的地方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文姜壽打算洗個澡,剛進浴室沒一會兒,小鬼就直接穿牆走到浴室裡,掰過她的身體,胳膊抵着她的脖子,一下子将她撞在了浴室冰涼的瓷磚上,同時,一把關掉了花灑。
然後惡狠狠地憤怒地瞪着她。
它現在是“文姜壽”,文姜壽受的傷會在它身上同步,它和她的生理期都一樣!
昨晚上它躺在床上都準備睡覺了,忽然摸到床上濕漉漉黏糊糊的,然後就看到胳膊上出現了一溜傷口!害得它半夜起來洗床單!
憤怒地鼻息噴灑在臉上,文姜壽偏了偏頭,“抱歉,我下次一定提前和你說一聲。”
“下次?”小鬼咬牙切齒的,“下次你敢。下次我來操刀,保證把你削得比蟬翼都薄。”
它每次都氣,每次都想着要是她再傷害自己,它就閃現到她身邊把她揍清醒,但是……它不能那麼做。
怎麼能去揍一個傷心的人呢?
幸好有自愈能力做保證,否則她早就跟斑駁掉皮的舊牆皮一樣,身上到處都是裂痕了。
小鬼氣她卻又無可奈何她,知道一點無足輕重的警告她也不會聽,就瞪了她一會兒,撒撒自己的怒火,轉身又直接穿牆出去了。
然後就迎面碰到了紅筱九。
二人都愣住了,站在走廊上,大眼瞪小眼。
“……姜壽不是在裡面嗎?”紅筱九遲疑着舉起手指。
話音落,花灑淋水的聲音就響起了。
才被文姜壽氣得不行的小鬼忽然靈機一動,換上痞氣的笑,手搭在紅筱九肩膀上,張大嘴巴,用明顯的保證她能讀懂的口型,說:“偷看文姜壽洗澡來着!”
紅筱九看着它的嘴巴,等到它的話在腦海裡成型的時候,她把不着寸縷的文姜壽壓在床上的那一幕就緊跟着浮現在了腦海裡,一同浮現的,還有那顆,在朦胧的床頭燈光下,随呼吸在文姜壽胸口上來回滾動的金牡丹墜子……
瞧見紅筱九心思跑遠,愣起神來的傻乎乎的樣子,小鬼滿意地笑了,心情立馬陰轉晴,出來了大太陽。
今天的太陽沒有很毒辣,空氣裡有風,也不悶熱,紅筱九倚靠在門廊上柱子旁,百無聊賴地晃着把小扇子,看到院門口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安婆婆。
又要上山找女兒嗎?年紀大了很危險啊。
紅筱九心裡總有種年輕人會變老,但老人不會變老的錯覺。記憶裡,從小到大,安婆婆的樣子好像沒變化,她總是拄着根拐杖,空蕩蕩的衣裳像是蓋在她背上一面旗幟,一面繡着勇士和母親的旗幟。
小時候,人人都說安婆婆已經瘋了,但是她不覺得,她反而覺得安婆婆頭腦很清楚,找女兒是她的執念,而不是她發瘋的舉動。
文姜壽洗完澡,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一件露肚臍眼的,但是是燈籠長袖的無肩吊帶。
她站在鏡子前,捂住肚子,歎了一口氣——割傷自己,又得将傷口遮遮掩掩的,就喜歡自己折騰自己……
那一箱綠心猕猴桃确實已經軟了,一口咬下去都是汁水,現在吃正好,文姜壽就沒切片,直接剝掉皮,一個個對半切開,放在了盤子裡,插上水果叉,端給紅筱九。
紅筱九拿了半塊塞進嘴巴裡,叽裡咕噜口齒不清道:“平日裡你怎麼稱呼文仙章婆婆啊?”
“就喊婆婆啊,”文姜壽也叉起一塊,咬了一口,輕飄飄瞥了一眼紅筱九,然後略有些惆怅地望着遠方的山林,“你以為我喊她媽媽?”
紅筱九不否認也不承認地笑着,轉身像是又要拿水果。
文姜壽就将盤子裡的猕猴桃朝她遞了遞,紅筱九卻直接推開了她的手腕,二話不說湊近,然後仰頭,張口,咬在了文姜壽口中的猕猴桃上……
金黃色的陽光穿透濃淡不一的綠葉後,和鮮綠的猕猴桃一個顔色,未擦幹的頭發濕漉漉的滴着水,水珠順着後脊沒入薄紗衣服裡,洗完澡身上的檸檬香和猕猴桃的濃郁果香一齊鑽到鼻腔裡,都是清爽甜膩的味道。
唇瓣擦在一起,有和發涼的果肉不一樣的溫軟。紅筱九從文姜壽口中奪掉了一半的猕猴桃,吞吃入腹,“一點都不酸,很甜。”
汁水順着文姜壽的下巴流到雪白的脖子上,她含着半塊猕猴桃,黑棕色的眼瞳在眼眶裡顫動着,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地看着紅筱□□兒似乎忽然間沒有了,蟬鳴突然也消失了,夏日又悶又熱,騰騰熱氣蒸暈了她的腦袋。不知是汗水,或是頭發上未幹的水珠,順着她的額頭滾落,沾濕她黑漆漆的眉毛……
她的模樣,讓紅筱九呼吸一滞,恍然感覺有根繩子牽着自己的心,使勁拽動了一下。
此刻是有風的,風從山林裡吹到野草瘋長的院子裡,從院子裡吹到門廊上,吹動姜壽額前幾縷濕漉漉的發絲,天哪,她簡直像是一隻鼻頭濕乎乎,眼睛也晶瑩淚汪汪的小狗,熱切又真摯地看着自己……
難耐的歡欣激動在體内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欲頂破胸膛,大肆綻放。
紅筱九再次踮腳湊上前,輕啄着她的下巴,啄走清香的果汁,而後舔上她的的嘴唇,輕咬着,同時不忘伸手繞到她身後按住她的後背,防止她後退或者逃走。
風吹山林,樹葉嘩啦嘩啦作響的聲音從頭頂上空籠罩下來,漫山遍野的蟬鳴和胸膛裡的心髒和唱。
文姜壽略一低頭,鼻尖頂住了紅筱九的臉頰,她張開嘴,想回咬住紅筱九的嘴唇,灼痛已隐隐遍布全身,似那鍋底冒泡的清水,即将沸騰,劇烈起來,
紅筱九按在她後背上的五指漸漸收攏,揪緊了她的衣服。
在沒有安全感,卻又得不到姜壽的回應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姜壽不能碰自己真是太要命了。
紅筱九捧着她的臉,與她稍稍錯開一點點距離,額頭蹭着她的鬓角,近乎耳語的聲音模糊,甚至有一點哭腔,“輕輕的,輕一點。”
輕一點就不會那麼痛。
然後她勾住文姜壽的脖子,仰頭再次吻上她的唇。
文姜壽也聽她的話,蜻蜓點水一般,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雙方都收着力氣,偏偏若即若離的觸碰纏綿,更觸動人心深處,
相比親吻,用久别重逢後的依偎溫存來形容更合适,仿佛祝壽裡那次充滿憤怒、猜疑和驚慌的見面,并不是二人相隔十年以後的重逢,現在才是。
現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