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嗫嚅了一會,放棄了原本想說的抱歉,小聲道:“謝謝。”
*
這家居酒屋之所以被他們稱為“老地方”,是因為在他們還在念警校的時候就經常來。
一開始隻是求近,聯誼會辦在這裡也方便返回警校。後來去的次數多了,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他們五個休息日的固定節目。
不過自從警校畢業後他就再也沒踏入過這家店,一轉眼八年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降谷零随着好友們走進店裡,根本不需要店員,伊達航在前面輕車熟路的引路,他們上到二樓,進到走廊最靠裡側大窗旁的包間。直至坐下,降谷都在難掩好奇的打量店内的裝潢。
“感覺,比以前大了好多。”
“對吧。”伊達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以前隻是個小鋪子,後來生意越來越好,井田叔就把旁邊還有樓上的店鋪都買了下來,重新裝修了一下。”
“原來如此。”降谷點頭。
門外傳來有節奏的敲擊,伴随着一聲失禮了,門被拉開,一個穿着員工制服,頭綁汗巾的男人端着托盤走了進來。
“井田叔!”
“井田叔,下午好。”
“喲,井田大叔。”
男人的頭發已經半白,臉上也有很多皺紋,但精神頭很好,神采奕奕的。他一一回應幾個人的招呼,到了松田那裡,表情多了點無語,“别用這種混混一樣的語氣啊。真的是警察嗎?松田君。”
松田撇嘴,露出半月眼,托腮回應:“是是,是貨真價實的警察呢。”
“那就好。”名為井田的店老闆對幾個人早就已經相當熟悉了,随口調侃了幾句就把托盤上的杯子并兩瓶燒酒放到桌面上。
“這兩瓶是我請你們的,放開手腳喝吧!”他豪爽道,目光無意識的掃向坐在伊達航身旁的混血青年,眼睛蓦地睜大。
“诶?!這位是,是……”他閉緊眼睛一臉深思,又猛地睜開眼睛,指着降谷零喊:“是Zero君對吧?這個發色還有膚色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Zero君?
聽到這個奇怪的稱呼,降谷零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另外三個人就笑出了聲。
在一連串“哈哈哈哈”的背景音裡,降谷好笑的瞥了幾個家夥一眼,挺起腰面向井田點了下頭,禮貌道:“是,我是降谷,那時承蒙您的關照了。”
“不不不!應該說是我承蒙你們幾個的關照了才對。”店老闆連連擺手,“那個時候要不是你們幫忙解決了那群小混混,我哪能開店開到今天。”
他說的還是他們還是警校生的時候,一次休息日約着來這裡喝酒,碰巧撞見幾個極道人士在找井田的麻煩,等人走了一問才知道這已經不是那些人第一次來勒索了。之後他們幫着井田趕走了那群人,也把事情向警校教官反映了一下,徹底根除了這個隐患。
“那個時候真的要多謝你們出手幫忙啦,不然我一個人肯定是搞不定的。”中年男人一心多用,嘴上說着話,手上不停的把他們要點的菜在餐單上标注出來。
“對了,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們是五個人吧?好像還有個黑頭發藍眼睛的小哥,因為和Z,降谷君總是站在一起我印象還挺深。”井田望向天花闆露出回憶的表情,“怎麼不把他一起帶過來?”
他的話音剛落,剛剛還在他面前嘻嘻哈哈的幾個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氣氛有一瞬間的停滞。
回答他的是那個金發深膚的混血青年,他笑着說:“他工作比較忙,沒時間出來和我們一起喝酒。”
井田眨眨眼,直覺告訴他剛才應該是說錯話了,但這種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再開口講什麼,于是順着金發青年話頭簡單說了幾句,拿着托盤和餐單離開了房間。
拉門合攏的瞬間,包間裡的氛圍再次降了下來。
降谷零看着三個異乎尋常沉默的人,拔了燒酒的瓶塞,拿過四個空杯,往裡都倒上酒,将它們推到三個人的面前。又将最後一杯放到了一旁的空位前。
做完這些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本來想再過段時間,等你們做好心理準備了再告訴你們的。”
“這種事情做再多心理準備都沒有用吧?!”松田拿起杯子一口氣将酒灌了下去,完了重重的将杯底拍到桌面上,發出沉悶的一聲,擡頭瞪了一眼面前的人。
松田沒戴墨鏡,降谷很輕易的看見了他發紅的眼尾。像是被異物堵住了喉管,哽的到嘴邊的話都說不出來,隻好默默又給他空了的杯子裡添酒。
“所以……”過了許久,伊達航才艱難的出聲,“那個包裹,果然就是……”
降谷垂眸注視着手中酒杯裡的液體,看着表面的白色泡泡一個一個破掉,才輕抿了一口,“是的。”
“收到的時候本來還抱有一線僥幸心理。”萩原研二苦笑一聲,仰頭喝了半杯酒。
降谷沉默,他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那杯沒有人喝的倒滿的酒杯,玻璃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不管怎麼說,Hiro完美履行了作為警察的職責。”這是他和友人久别重逢以來第一次喊出自己幼馴染的昵稱。
“他是一名相當優秀的,警察。”他的聲音放的很輕,表情淡然的像是在讨論其他無關緊要的事。
他看起來早已接受了現實。
*
“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降谷零輕輕歎了口氣,将杯子裡最後一點酒飲盡。
長桌上餐盤裡的食物還剩下不少,倒是空酒瓶東倒西歪的幾乎快鋪滿半個桌面,地上也有不少。
他們四個就着酒聊了很多,從相識的警校到這幾年各自的生活與工作,聊着聊着話題不可避免的繞回到了一開始的點——諸伏景光,當初畢業即消失,現在也沒能平安回來的家夥。
此處為松田語。
幾個人心中都不好受,借助着酒精發洩情緒。
幾個小時過去,伊達航仰面躺在地上,喝太多整張臉都是通紅的,他閉着眼已經醉倒了。松田陣平臉朝下趴在桌邊,半天沒動靜,估計也睡着了。
整個包間,唯二清醒的隻有萩原研二和降谷零兩人。
“小降谷,要出去透會氣嗎?”萩原問。
降谷沒有拒絕,兩個人起身離開了包間,去了位于二樓的小露台。
萩原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煙盒晃了晃,問:“要來一根嗎?”
“嗯。”降谷拿了一根出來,點燃,咬進嘴裡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姿态娴熟活脫脫一個老煙槍。
萩原也點了一根,瞥他,臉色有些複雜,“記得小降谷以前好像不吸煙。”
何止是不吸,那是完全不喜歡。甚至在他拉着那個黑發貓眼的青年嘗試的時候還罕見的黑了臉。
“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也多少會有點長進吧。”金發青年失笑。
“抽煙這種事算什麼長進啊?”
“既然知道的話那就早點戒煙啊。”
“正在抽的小降谷才沒資格說這種話呢。”
“……”
“……”
兩人對視,突然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了一陣,萩原直起腰将吸了一口的煙從嘴裡拿出來,盯着已經暗下來的天色,輕聲歎道:“真不公平呢。”
“什麼?”
“小降谷。”說着,萩原扭頭把搖頭在一旁垃圾桶頂端的煙灰缸按滅,“小降谷實在太狡猾了。”
“所以說為什麼這麼說嘛?”金發青年無奈的吸了口氣,輕聲咳了兩下。
“因為,一直隻有我們在說自己的事。”比降谷零的眼睛顔色更亮也更柔和的紫眼睛在夜晚的露台輕微閃動,萩原将手腕上戴着的發繩取下來,擡手把腦後的頭發紮了起來。
“zero對自己的事隻字不提,被問了也隻會含糊其辭的糊弄敷衍我們,要麼就轉移話題。不說小陣平,Hagi也多少有點來氣了。”
“過去八年,小降谷在哪裡,在做什麼,過的怎麼樣,這些我們統統都不知道。還有景光的事,一副我們不問就不提的樣子。”
他的語調平淡,表情也很平靜。讓這些怎麼看怎麼像在質問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變成了陳述事實的陳述句。
……好吧,也确實在陳述事實。
降谷零抿唇苦笑,“Hagi,原來是會這麼直接說出這些話的人設嗎?”
“本來不是的。”萩原笑起來,“但是小陣平是。作為他的超級大親友,我身上多少也是會有他的特質的。”
“比如,面對彎道的時候,不是隻有刹車可以踩,還有油門。”他偏過頭笑望着身邊的金發青年,做了個wink,“面對小降谷和小陣平這類不夠坦率的人,比起拐彎抹角,我認為還是有話直說會更有效。”
降谷看了他一會移開視線,小聲嘟囔,“到底是誰狡猾啊。”
“是小降谷。”萩原研二斬釘截鐵道,收獲了一個來自金發好友的瞪視。
“總之,我剛才說的那些,不是為了要小降谷回答的。”萩原認真道:“是想把我們的心情好好的傳達給你。”
捕捉到那雙紫灰色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怔然,萩原繼續道:“其實你們兩個為什麼會人間蒸發這麼多年,理由我們幾個多少都猜到了。如果真的不能說、不想說,不說也沒什麼。”
“但是……”
降谷還在愣神就感覺有一隻手放到了頭頂,開始揉他的頭發。
“不要撒謊、不要逞強、不要粉飾太平,至少在我們面前不要。”半長發的好友超認真的看着他,嚴肅道:“我、小陣平還有班長都在這裡,我們是朋友沒錯吧?那就稍微依靠一點我們吧?”
“……”
*
直到和萩原研二兩個人把兩個醉鬼塞進後座,給他們扣好安全帶,降谷零還處于深深的動容中。
“小降谷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和代駕确認好信息,萩原撐着車門問他。
“不用了。警察宿舍離這不遠,我走一會就到了。”降谷搖頭拒絕。
“真可惜,本來還以為今晚可以久違的四個人打地鋪睡在一起,就像我們以前去長野旅行那次。”
“有床不睡幹嘛打地鋪啊。”降谷失笑。
“那我就帶這兩個家夥回去了。”萩原說,“小降谷到了記得在群裡報平安,晚上洗澡的時候注意手臂上的傷口,還有……”
“好了好了,萩原媽媽,我都記住了。”眼看他還要繼續說個沒完,降谷零連忙把人推着塞進了副駕。
“後天見,小降谷。”車輛啟動,萩原按下車窗,探出腦袋。
“後天見。”降谷零目送着那輛銀灰色的馬自達逐漸遠去,直到再看不到影子後才收回視線。
四月份的夜晚不算太暖和,風從連帽衫的領口往裡灌,冰涼的感覺讓本就不濃的酒意散了個幹淨,他輕輕咳了幾聲,轉身往反方向走去。
TBC